(在线阅读本书尽在:比奇中文网 网址:http://www.biqi.me/)   千灯客栈   作者:单向度蓝   主客   刚刚初秋,还没入夜寒气就已经下来了。紧挨着炉子,我抱着心爱的珊瑚绒毯子缩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看电视,一阵阵暖气烘得我只打瞌睡。   “吱呀——”门被推开了,一小股卷着来自地底深处那种潮湿的冷风直扑到脸上,激得我一身鸡皮,刚刚还发昏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一扭头,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立在门后的阴影里。   “你好,是要住店的么?”我侧着头问,那个轮廓于是从阴影里显现了出来,是个很瘦的男人,背着个很大的背包。白白净净的脸,戴着副金属边的眼镜,很书生气的样子。他搓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扰了……那个,请问还有房间么?”   “有,现在是淡季,房费半价。”   “好的,谢谢。……能给我安排个安静点的房间吗?我想住些日子。”   “当然可以,请出示你的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   “好的。”他递过来一张卡片。   他叫林泉,挺斯文的名字,人如其名。   我飞快地填完住客登记表,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串钥匙。   “墨墨!墨墨!”我扯开嗓门冲着后院吼了几声。大概被我的气场震到了,男人微微皱了皱眉。我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我也知道这样很没淑女形象,可是如果噪音不够大的话,那只死猫肯定又会装聋。   果然,在我这样吼了好几嗓子后,那个家伙才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怎么啦?怎么啦?着火了吗?”   “着你个大头鬼!带客人看房去,二楼靠里的那间。”我把钥匙丢到他的怀里。   于是,那个叫墨墨的大男孩一路帮客人磕磕碰碰地背着行李,一路嘴里还在嘟嘟哝哝地上楼去了。   墨墨,是只猫的名字。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是在回客栈途中那个又脏又乱的小车站旁边,时隔一年多了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奇妙但绝不美妙的场景。当时的我刚从人堆里奋力地挤出来,拖着大包小包向着大门外的光明和新鲜的空气奔去,冷不丁就踩到了他的尾巴。   “喂!”我环视四周,没发现人叫我,就继续往外走。   “喂!”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踩了我这么痛,就这样走人了?”   过了足足两分零五十秒,我才反应过来刚刚跟我讲话的就是蹲在我面前的这只猫。一只黑色的大猫,四只脚爪却是白色的,看样子有些日子没有洗澡了,样子有些狼狈。他仰着头瞪着我,脸上愤怒两个字相当的醒目。   “你……你是在跟我讲话?你会讲话??”   我舌头开始打结了,我想我当时的表情肯定相当的怪异。据事后这个当事人的话就是,我当时的表情就像活见了鬼,眼睛瞪得快要掉下来,嘴巴张得都够吞下他的脑袋了。那是肯定的,无论换是谁都一时无法接受大白天一只猫突然开口跟你讲话这一事实,那感觉……就像是活见了鬼。   我偷偷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求救是不现实的,别人八成会把我当成疯子。只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等着他继续训话。   他好像看出我在打什么主意,用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摇摇毛茸茸的大尾巴很不屑说:“你用不着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你是妖怪吗?”我小心地问。   他似乎对我惊诧的表情很满意,一边舔着爪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以你们人类的偏见来说我是妖不是怪啦,你能听懂我讲话,说明咱俩有缘。你踩了我的尾巴那么重,总得补偿补偿我是吧?你看我都流浪好久了,挺想有个窝的,不如你行行好收留收留我吧?”   然后,在脑袋完全没有转过弯的情况下,我就被他的死磨硬泡和糖衣炮弹夹攻给打败了,稀里糊涂就把他带了回来。   从此以后,自认勤劳的老板娘和懒得出奇的店小二开始了同居的日子。   他说他叫何墨墨,我当场被雷了一下。我说猫还有姓啊,他解释说他以前的主人姓何。我说这样啊,那你以后就得改姓殷了。他抓着脑袋想了半天算是默认了。我说你也不是全黑的呀怎么就叫墨墨呢,他白了我一眼:“难道还要叫我踏雪吗?你真是土的可以!”   我:“……”   是的,我姓殷,大名殷合。这名字是我那过了世的爷爷给取的,其实本来是殷荷,据说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恰巧他在家门口的小池塘里种的荷结出了一朵花蕾。那时正是冬天,本该盛夏开花的荷却在冬天里结了苞,在爷爷看来,这违背了科学常理的事情必定极不寻常。于是,我一度被捧为了家中的掌上明珠。可是后来我长到了拿笔写字的年纪,却总也写不好“荷”这个字,于是爸爸快刀暂乱麻地给我改成了个简单的“合”字,就衍变成现在的名字。年幼的我算是解脱了,可这事却成了爷爷他老人家心中最大的遗憾,并且这个遗憾一直持续到他的去世。有时候回想起来,我的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内疚感:我小时候可真笨啊,那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   当然,这只是旁白。下面我要简单地介绍一下身旁这个家伙。   一般情况下他是只普通的黑猫,喜欢蜷成一团在火炉旁打呼噜,或者在我专心记账的时候跳到柜台上来捣乱。他也会变成人形帮我干活,跑上跑下忙里忙外,毕竟我不可能一直白吃白喝的养着他。   十八九岁大男孩的清秀面庞,五月阳光般的灿烂,却对大窟窿小洞的牛仔裤和肥肥大大的T恤加外套有着偏执狂般的热爱。对此,我呲之以鼻:我靠,这年头猫都搞非主流啊,他马上会以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来反驳我。但在被我打击了N次后,他就干脆无视了,依然地我行我素。有时候我在想,其实身边有这么个家伙在也挺好的,至少吵吵闹闹的不会感到寂寞。虽然他很懒,虽然他嘴很贱,虽然他总是想方设法欺负我,虽然……   “老板娘?”,“嗯?”我抬起头,林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靠在柜台旁看着我。   “天挺冷的。”   “是啊,这里冷的很快”,我笑笑,“房间还满意吗,小地方,条件比较简陋。”   “没关系,安静就好。”他搭在台面的指尖轻轻地敲着台面,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很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看得出主人对它们很爱惜,想必,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内心也会很细腻吧。   “请给我一杯玛格丽特。”   “好的。”我应着,从背后的酒柜里拿出龙舌兰和几样辅料开始调配。忘了说了,客栈的二楼是独立的客房,一楼的大堂被我重新装修过,白天是饭厅和休闲上网的地方,晚上就成了一间颇有感觉的小清吧,我会在吧台里磨些咖啡煮些奶茶,但最受客人们欢迎的,还是我调的鸡尾酒。   还在学校的时候,一时心血来潮,也是为了打发时间,我去学了一个暑假的调酒。我曾经一度沉迷在了那些红红蓝蓝迷幻悠远的视觉震撼和浓郁销魂的味觉冲击里,没想到后来还真把这项技艺派上了用场。白天忙完客栈的琐事,晚上就在我精心布置的小酒吧里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们天南地北地神侃,把一杯杯精心调制的色彩斑驳的视觉盛宴送到他们面前,换来一声轻轻地惊叹。我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简单而又丰富,如果能够这样一直维持下去,那该多好。   真的很希望这不要成为一种奢望,永远都不要,即使这个愿望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知道它的由来吗?”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当然知道,那个年轻的调酒师为了纪念他死去的恋人而创作的,玛格丽特是她的名字。”   “嗯……那么,知道它的含义么?”   “代表炽热的爱情和淡淡的忧伤。”   “嗯,说对……也不完全对。”   “哦?是吗?那你说来听听。”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倒挺愿意和别人分享观点和看法,因为不同人对同一事物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角度和见解。   可是他似乎不打算说下去,只慢慢地转着玻璃杯,看着里面各种颜色液体间的分层逐渐变的模糊。我等了一会,便放弃了,我清楚对待某些客人的特殊脾气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像我们这样服务性的行业,顺着客人的口味走,就对了。   过了一会,他突然说:“她很喜欢这种酒,总是为这些虚无的爱情故事流泪。”   他在说谁?什么叫作虚无的爱情故事?   他端着酒杯,不再说话。   千灯   天气渐冷的原因,今晚的客人并不多,只有两三个坐在一桌小声地聊天。林泉一直坐在靠门的角落,盯着面前那杯鸡尾酒,保持着沉默。吊灯的光线直直打在他头顶上,桔黄色的光衬得他肤色很柔和,有种半透明的质感,眼睛深邃,隐没在眼眶里的阴影中,从我这个角度看起来好像一尊美好的希腊雕像。我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女人啊,就是色心不改。” 墨墨的语气里满是酸气。我没有理会,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去去,把门板装上去,准备打烊了。”   他不走,反而把脑袋凑了过来:“话说老板娘也该思思春了,对不对啊。”   我懒得在这个话题上跟他纠缠下去,一指门口,给他扔下一个字:“滚。”   他很自觉的滚了,去做他作为一个店小二应该做的事了。   墨墨说的没错,我大学没毕业就来这里义工,毕业后直接盘下了这间客栈。虽然攒不了很多钱,但到目前为止还足以维持日常的开销以及偿还当初盘客栈时借下的贷款。数数来也快两年了,这期间我一直孤身一人,客栈里来来往往男人倒是不少,可都不过是些过客。   所谓义工,就是在客栈里帮忙做点杂活但没有工资,作为报酬,他们在店里的吃住都免费。现在的很多青年旅馆都有这样的义工,多数是些大学生,因为他们年轻有朝气,而且懂外语,对付来旅游的老外游刃有余,这也是很多旅店老板乐意雇佣大学生的重要原因。   我当时的老板娘是个很有气质和神秘感的女人,看不出来年纪,我虽然好奇也没好意思问,毕竟年纪对于女人来说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后来她离开了这里,把客栈转给了我。当然这中间发生了一些故事,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讲给你们听。   客栈的名字叫千灯。   千灯客栈,让人遐想无限是吧,有种恍若隔世时光沉淀的感觉。当初我一眼看见门口那个牌匾就义无反顾地跨了进来。后来我想,那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当时的我远在南方读大学,暑假来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回家了,我却不愿意回到那个气氛压抑的家里去,我需要一个适合逃避而又不需要花很多钱的地方。于是,我来到了这个地处川北甘南交界的古镇。镇子很小,小到只有一条街道,却因为有着极其优美的古韵风光和神秘的藏传佛教而声名在外。对于我来说,这是个不错的避难所。   这一呆,就快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足以让一个阅历并不深的人经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老板娘,想什么呢?”林泉走到吧台前面,放下酒杯,我看见杯里的液体还有大半。   “没什么……怎么了,味道不对么?”   “不是,是我总是不忍心喝它。”   总是……总是。我思忖着这个字眼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楼梯下面,回头对我微笑了一下,“晚安了,祝好梦。”   “晚安。”我回了他一个微笑,目送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说是楼梯,其实比梯子好不了多少,窄得只容一个人上下,我请木匠加固修缮过一次,为了安全起见,给它装了排简易的扶手。   这个客栈是全木质的结构,年纪估计都跟这个古镇差不多了,具体我没有考证。这里的每一块木板,每一根铆钉,都在无声地昭告着它的年老和沧桑。经过几代掌柜的的努力,它的内部设备已经日趋现代化,自然少不了电视、网络这些与现代人紧密相连的东西,同时又尽可能地保持了它的原有风貌。曾不止一个客人跟我说过,很喜欢这里古老与现代交融的感觉,那种跨越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交错却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融合,完美地和谐在一起。我又何尝不喜欢呢?。   “小合——。”“嗯?”我看着墨墨,这家伙平时很少直呼我的大名,除非在很严肃的情况下或者想向我提什么要求,可他这会儿的表情不像是有求于我,他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感觉有事情要发生,晚上不安宁了。”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所说的事情是指什么,但是想想,他恐怕不是危言耸听。直觉这东西有时候还真说不清楚。我相信猫的直觉肯定要比人来得要强,况且还是一只不知修了多少年已经成了形的猫妖。   他自有他的道理。   我留了个心眼,临睡前把门窗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最后把一根手腕粗的白色蜡烛立在大门背后。这可不是普通的蜡烛,里面融了犀牛角的粉末,是后山寺院里的一个喇嘛送给我的。   我用两根手指夹住烛芯捻了几下,幽蓝色的火焰腾地燃烧起来,摇曳了几下稳定了。所谓犀照通灵,是说利用犀牛角燃烧发出的光芒可以照见常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但对于我这样不需要犀照就能看到那些东西的人来说,它的光更多的是能使那些东西看不见或者说感应不到被保护的对象,从而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这是喇嘛的原话,“一定”是指多少?我心里没底,但是有总好过没有吧。   这一夜无眠,总是等着发生什么事情却又不希望真的发生,就在这矛盾的煎熬中翻来覆去。我心里一有事情就睡不着,这是个可怕的毛病。我调整了下情绪,做了几下深呼吸,尽力不去胡思乱想。   漂浮在睡眠表层,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听见似乎有人在低低地抽泣,伴随着某种乐器低沉的声音。声音在很安静的夜晚会有放大效应,听起来很清晰的声有音有可能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我想我又神经过敏了,翻了个身继续睡。   迷迷糊糊睡到天蒙蒙亮,一起床先去看那只蜡烛。烛光还没熄灭,没有什么异常。这应该说明它在起作用,至少能将某些东西拒之门外。   “早啊,老板娘。”我一回头,林泉站在我身后,背着他那个大包看样子要出门,晨曦里的脸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我连忙直起身,把蜡烛偷偷藏在背后。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继续听他道:“醒了就睡不着了,早点起来去附近走走,可能晚点才回来。”   绷着的心放松了一些,我想我笑得肯定很不自然。“好的,注意安全,玩得开心点。”然后加了句,“我会给你留门的,放心。”   洗漱的时候照照镜子,果然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突兀着。揉着眼睛往大堂里走,冷不丁撞上一个人。“起那么早啊……咦?你化烟熏妆了?还是撞鬼了?”   “去你的,我那是昨晚上没睡好。”突然想起来,我问他:“你晚上有没听见什么声音?”   “打呼噜的声音算不算?还有隔壁母猫在发情,叫得挺销魂。”墨墨叉着腰,一脸坏笑。   有时候真想把他那张轮廓无可剔透天真无邪的脸抓在手里狠狠地捏一通,而事实上我已经这么做了。“啊呀,救命!要出人命啦!!”墨墨捧着脸转身就跑,一边大叫。   “叫什么叫,一大早就把别人都吵醒啊?”我扯住他的衣角,“话说,你是人命吗?”   没等我站稳,他突然一个转身抓住我的胳膊,往后一转从我衣服后面掏出一小截蜡烛,“这东西都拿出来用了?啧啧,真浪费啊你。”   “不是你说会有事情发生嘛?!”   “我是说过,可我没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啊?”他把手一摊,一脸的无辜。   “你……”   吃完晚饭不久,林泉回来了,很疲惫的样子,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地上楼去了。墨墨还在我耳朵边抱怨很久没沾过鱼腥了,我说知道藏民为什么不吃鱼么,因为他们死后会举行水葬,把尸体拿去喂鱼,鱼会把死人的肉啊,内脏啊,骨头啊统统吃个精光,所以这里的鱼长得特别的肥美。   他听了没吱声,我就知道他被恶心到了。   这个傻瓜。   谁知过了半响,他闷头闷脑地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鱼特别的肥美?难道你吃过?”   忙碌了一天再加上前一晚睡眠不足,人已经困得不行,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咚”的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板,紧接着一阵类似琴弦崩裂的声音,嗡嗡的回响成一片。我惊醒,心脏剧烈地跳起来,睡意全无。仔细听时声音突然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   还没等我的心跳频率恢复,昨晚那个抽泣声响了起来,低低的,断断续续,感觉像只猫爪似地在心里有一阵没一阵地抓,不痛不痒的,却抓得直发毛。听不出是男是女,但大概可以判断出声音的来源,就来自我的头顶。我的房间正上方是二楼最里面的那一间,也就是昨天入住的那个叫林泉的男人房间。   还真是个怪人,半夜三更的搞什么鬼?   第三章   木质房子的最大缺点就是隔音差,有什么声音都会毫无保留的传进来,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但好在镇子上人本来就不多,人们也基本没什么夜生活,都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作息习惯,所以一直以来我也没怎么受到能影响到睡眠的噪音困扰,但这不代表永远没有,今夜就是个例外。莫名的有些恼火,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得神经衰弱了。   胡乱穿上衣服,踮着脚出了房间,一路扶着墙过去摸到走廊灯的开关绳。灯拉亮的同时看见前方有两团荧荧的幽光一闪,我一吓,惊叫着跳开。   “嘘——小声点。”还没等他把捂在我嘴上的爪子拿开,就痛得倒吸了一口气,“嘶——干嘛咬我?!”   “你都吓死我了,咬你是给你长点记性,叫你下次还敢偷袭我!”   “好了好了我服你了行不。”   盯着天花板,我扯了扯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还没等他回答,那抽泣声突然提高了八度,随即又低下去。我心里一紧,跳起来一把抱住旁边的墨墨。   他拍拍我的背,嘻嘻笑道:“想要温暖就直说嘛,帅哥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取笑我,我气,妖精就是妖精,永远的没肝没肺,本想寻求点安慰,结果又不小心成了他的把柄。   注意到我杀人的眼神,他脸上的猥琐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好了,别疑神疑鬼的,赶紧睡觉去,等会着了凉还要我照顾你。”   “你也听见了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刚好起夜,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哪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梦游啊。”   “肯定是林泉的房间里传来的,我们上去看看好不好?”我摇着他。我知道他在撒谎,他的表情和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大凡人在说谎的时候都会在不经意间做出一些很细微的动作,妖精也不例外。   “不要多管闲事,小合,你怎么还不长记性呢?”他却有些不耐烦起来,挣开我的手往他房间里走,走了几步,回头加一句:“好好睡觉,有事再叫我。”   他说的没错,我就属于那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人,所以吃多几次亏,纯属活该,我赌气地想。   可是,可是今晚的他有些反常,平时无论我怎么跟他吵,怎么闹,他都是嬉皮笑脸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他现在是怎么回事,眉眼间明显的对我不满。我做错了什么吗?   摸黑爬上床,我愤愤地把被子捂住头,可是那声音好像故意跟我作对似地,越发的清晰起来,透过被子直钻我的耳膜。这下却听清楚了,是个女人在低低地哭,鼻音很重,还夹杂着某种很低沉的弦乐器声。我抓起枕头朝天花板扔过去,很不幸,还没挨到就掉了下来。   伸手敲了敲木板隔的墙,隔壁就是墨墨的房间,理论上猫科动物夜间睡眠应该很浅,我这边有什么动静,他应该听得见。敲了几下,没有反应。不是吧,睡这么死,还说让我有事叫他,太虚假了!   我出了房间来到墨墨的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这倒不奇怪,这家伙睡觉从来都不锁门。可是床上没人,被窝里是冷的,不知道他又跑哪里去了。可是作为一只成年的公猫,夜生活应该很丰富,这个我倒没权干涉。想了一下,还是上了楼梯,悄悄来林泉的房门口,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扒着门缝往里瞧。   一个人坐在床边,看不清面庞,抱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小声地抽泣。月色很亮,洒在他长长地头发上……   啊!不对!那分明就是个女人!她是谁?林泉去哪里了?   忽然背后咯楞楞一阵轻响,接着一股冷风扑在我背上,顿时起了一身鸡皮,心底里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惧,不敢再多想,我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冲回房间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站在柜台里打哈欠,墨墨推门进来,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后院走。我看着他一路过去,要转弯的时候忍不住叫住他:“喂,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老板娘是在问我吗?”   “别老板娘长老板娘短的叫,多难听,”我不满地敲了敲台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好吧小合大人——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就是出去找了点乐子,这个回答还满意吗?要不要我每次出门都跟您老汇报一下?”顿了顿,他竖起用一根手指朝我点了点,“这么说,你昨晚还是没听我的话了?”   我理屈,只好干瞪着他带着一脸胜利的得意,走到后面的房间睡大觉去了,这一觉睡得他连中午饭都不吃了。   今天没什么客人,午饭后收拾完碗筷,我让在客栈里帮忙的离妈妈回去休息,自己则找了个靠窗的桌子上网。   自从在这里长住下来,我就不太常上网,一来客栈里的日常杂务比较多,二来也没了以前在宿舍里跟一堆狐朋狗友沉迷于网络世界里的热情。除了跟朋友聊聊天发发邮件保持联系,偶尔看下新闻什么的外在网上也没啥事情好做。网页上充斥着五花八门的八卦新闻,什么楼歪歪啦桥脆脆啦,某某明星又爆出绯闻,某某哥仗着有个权势大款老爸撞死人还口出狂言,某某姐为搏出位想方设法恶心大家的眼球娱乐大家的神经……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我一条一条往下浏览,一边感慨。按墨墨的话说这叫矫情,他说过了愤青的年纪了还要装愤青,那就叫矫情。好吧,就让我偶尔矫情一下吧。   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下来,我抬头,见林泉向我走来。一早上都没见到他,还以为他昨晚上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这会他却从楼上下来,这说明他一直都在房间里,那么我昨晚看到的那个女子是谁?怎么进来的?他没在床上去了哪里?   想到昨晚我偷偷摸摸地扒着人家门缝看时的不光彩举动,心里有些发虚。   他并不知道我正我思绪起伏着,走过来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注意到我一直在看他,嘴角往上牵了牵:“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哦……没有没有。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吧”,他推了推眼镜,上身往前倾,“在看什么?”   “上网随便看看。”   “聊聊可以吗?”   “嗯?”   “知道华盖神山么?”   “嗯,听说就在这附近,但我没有去过。”   “那里风景不错,”他坐直身体,“我昨天去过了。”   我有些奇怪,他过来不会就是跟我说这个吧?他问我这个干什么?   忽然想起墨墨要我不要多管闲事时的表情,问题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那里是藏传圣地,很多信徒不远千里去那里朝拜。”   “对,我也是因为这个才去的,去沾点仙气。”   我笑起来,因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样子很认真,“呵呵,你还修仙的呀?”   “这个我可不敢,不过去去晦气倒是真的。”他也笑了,“我是个大提琴手兼作曲,近来有些不顺,休假过来这里放松一下,顺便找点创作的灵感。”   原来他还是个音乐人啊,难怪那双手生得跟那身气质一样出类拔萃让人羡慕。我是个乐盲,音乐常识基本停留在小学老师教的那几个哆来咪发嗦上,五条杠杠上的小蝌蚪是一个都不认识,总觉得它们离我很遥远。而现在跟一个这么年轻的音乐家这样近距离坐在一起,不禁有些小激动。人一激动话就多了起来,话匣子一打开就把墨墨的话抛到脑后去了。   他告诉我他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同时还在一个大剧院里工作,演奏大提琴,剧团没有演出的时候他就在工作室里创作谱曲,有时间时就四处走走寻找灵感。前两年轰动全国的一场大型交响乐巡回演出里就有他的参与。真没想到他这么健谈,跟我讲了许多剧团里的□和他在国外演出时遇到的新鲜事。   轻松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直到墨墨伸着懒腰走过来我才意识到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晚饭好了吗?怎么没闻见香味?”   “哎呀,忘记叫离妈回来煮饭了!”   “晕倒……那还不快去叫她。”   我向林泉抱歉地笑了笑,抓了件外套跑出门去。离妈妈不爱用手机,她那部摩托罗拉基本是个摆设,好几天不开一次机的,搞到有事情都要跑去她家里去叫她。不过好在她家离得不远,过了一条小道转个弯就是了。   等我回到客栈的时候,林泉已经不在了,墨墨坐在我的位置上,我的笔记本合了起来,他一手放在上面,一手搭在椅背上。   看到我进来,他眼光一闪:“下午聊得可愉快?”   我没回答,反问他:“他呢?”   “谁?”   “林泉咯。”   “走了。”   “走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狗仔队,”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一幅标准的懒猫姿势:“话说,你好像很关心他?”   我很关心他吗?我为什么关心他?我问我自己。可我说不清楚,有种奇妙的感觉,就是想多看他几眼,想和他多说几句话。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健谈?幽默风趣?有才华?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   墨墨好像猜到了我在想什么,突然笑起来:“女人心呦,海底针咯。”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摇着头。有时候真怀疑他懂读心术,真可怕!   可是转念一想,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怎么还傻傻的像个小女生呢?再说妖精怎么能理解人的心思呢,而且还是女人的心思,跟他讲就等于对牛弹琴嘛。哦!不对,应该是对猫弹琴。   于是,两个人相对着傻笑起来,跟在后面的离妈妈莫名其妙。   第四章   因为没什么客人,我们早早打了烊。墨墨出去了,留我一个人在火炉边的躺椅上看电视,出门前还真找了个烂理由装模作样地跟我“汇报”了一下。晚上一直没见着林泉,问墨墨时他很不爽地说那人早就从外面回房间了,就在我去洗澡的时候。   我拿着遥控器从头按到尾,电视剧数量很多,剧情很烂。随便换了个当前很流行的韩剧来看,里面那个叫什么英的女主角被墨墨迷恋得不行,她穿着时尚,化着精致的妆容,说着煽情的台词。这会她正深情并茂地抱住男主角:“我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的!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靠,真受不了!鄙视编剧的同时顺带鄙视了一下墨墨,不过貌似他最近喜欢上另一个女明星了,这个善变的家伙!   我想我最近真的是睡眠不足,盯着屏幕没多久眼睛就开始发涩,眼皮越来越重。我闭上眼睛,想着先眯一会,差不多时间了就去睡觉。   我独自走在一条空旷的马路上,走了很久很久都看不到尽头。四周一片死寂,两边的景物好像都笼罩在雾气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忽然前面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我惊喜着跑过去,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墨墨,墨墨。”他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始终和我保持了一小段距离,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他。就在我跑得筋疲力尽停下来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停下了。   “墨墨?”我走上前去,试探着叫他。他沉默着,一动不动。我伸出手想要拉他,可就在我接触到他衣服的瞬间,他突然一回头。我看清楚了他的脸,根本就不是墨墨,而是林泉!他的眼镜不见了,脸上横七竖八的爬满了伤口,正往外淌着血,原本斯文白净的脸狰狞起来。他一把抓住我,我惊叫着挣扎,拼命挣扎……   我惊醒,发现自己还在躺椅上,原来是个梦,一个噩梦。那种真实的感觉真可怕,我揉了揉狂跳的心脏,起来到厨房倒找水喝。   端着杯子回来,发现多了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见到我进来站起身,“睡不着,下来坐坐,看你睡着了没叫你,——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我勉强笑了笑。他是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就那么醒目的位置,我刚才怎么没有发现?想起刚才梦里他那张可怕的脸,还在心有余悸。   “什么梦?能和我说说吗?”他脸上依然是不温不火的微笑。   我摇摇头,“你可以看看电视什么的,我累了,先去睡了。”   “真的不聊了么?”,他坚持,“我们下午聊得不是很好吗?”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忽然没有了心情和精神和他继续说下去,即使下午和他聊得甚欢,即使他的脸部轮廓和那身气质让人难以拒绝。   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些抗拒心理,什么原因,我说不清楚。   “晚安了。”我想转身离开。   他忽然一把拉住我。“陪我坐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真的不了,请你把手放开。”   想甩,没有甩开。他抓得很紧,我的胳膊因此有些胀痛。   我有些生气了,用力挣扎起来。谁知,他腿一弯,跪了下来。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就突然抱住我的腿像个孩子似地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知所措。   “对不起啊薏如,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在说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啊,我不是什么薏如!”   “你怎么了?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他仰起头很迫切地看着我,“还在生我气吗,薏如,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   “我真的不是薏如,你认错人了!”   “别骗我了薏如!我知道你在恨我,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激动起来,扯着自己的头发叫道。   我呆在原地手无足措,全身极不自在。   突然眼角瞟见一道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一惊,一把推开他。   迅速环视四周,厅里除了桌椅装饰外哪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可是我就是觉得很不舒服,有种被窥视的感觉,火辣辣的灼烧感。   电灯忽然闪了闪。   一种强烈的感觉,有双眼睛在某个角落里窥视着我们,冰冷的,悄无声息的,毒蛇一样吐着信子游走在空气中,向我们靠近,靠近。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它那闪着毒液的长牙掠过我的脸,带着死亡的气息。   可是我这双眼睛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慢慢向后退去,直到撞到桌角。手在背后一阵乱摸,摸到一只烟缸抓在手里。   “呜……”夜晚那个女人的抽泣声响了起来,无比清晰的,回荡在房间里。   我背靠着墙,紧紧抓着烟缸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林泉在地上跪着,脸埋在两腿之间,抱着头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我张着口发不出声来,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后。   一个女子穿着套白色淑女式的洋装,看样子很年轻,一头长发散落在双肩。她双手环抱着一把大提琴,脸低低地靠在琴弦上,好像正温柔地依靠着恋人的肩膀。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起来真是一幅恬静美好的西洋画。   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影成像。   有些老建筑在其特殊的湿度和温度条件下能把屋里的某个画面保存下来,和照相机成像的原理类似,某干年后再在合适的环境里投影出来,有幸遇见的人往往误以为见了鬼。其实幻影成像只是种奇特的物理现象,和鬼魂的形成完全是两码事。   林泉还在颤抖,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异样。   突然,女子脸一抬,慢慢转向我的方向。我的呼吸紧迫起来,恐惧感随着加快的心跳频率一下一下压迫着我的神经。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画面。   那女子没有眼白,整个眼珠都是黑色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千年幽井,往外嗤嗤地冒着寒气。   我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看了一眼林泉,希望他能感觉到背后发生了什么。就在我转移视线的一瞬间,女子突然双手高举起那把大提琴往地上砸下去,狠狠地砸了下去,琴身随之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可奇怪的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像在放一部无声电影。   随即,她弯下腰捻起一根琴弦放在面前,用她那双乌黑得诡异的眼珠盯着看。   我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跑,却发现两条腿软软的根本使不上力气,大声求救更不可取,按理来说刚才的吵声早该引起别人的注意了,可是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人被吵醒发现这里出了什么事,这只能说明一种情况,那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被隔绝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目前的情形,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耗子,关在这个封闭的玻璃盒子里。就像砧板上的肉,无处可逃。   墨墨也不知所踪。我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热切地盼望他的出现,虽然我从来不承认自己对他有任何形式的依赖。   平日里,见与不见,他总在那里,可是,现在他又在什么地方?   (更多好書盡在書本網 www.bookben.cn)   这个女子是怎么进来的?她是谁?或者说她是个什么东西?   隐隐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之前蜡烛没有起变化,说明那东西不是从外面进来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那之前就已经通过某种渠道进入这栋房子里了。   难道说……   无论怎样,此刻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抓着那个可怜的自卫武器,紧紧贴着墙,静观其变。   她看着那根琴弦,表情很悲伤。   “呜呜,呜呜……”从她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抽泣声。   “薏如?”林泉终于抬起头看见了女子,吃惊地问。   “薏如?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他歪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那个女子。   女子不说话,只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脚步很僵硬,每走一步就发出一阵痛苦抽泣声,而且明显变得沙哑。   她就那么望着他,表情愈来愈痛苦。   “你你……你是鬼!你走开!不要过来!”   “薏如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就原谅我吧!”   “我那么做也是被迫的……我有我的苦衷……”   “我求求你!不要再缠着我,安心投胎吧!”   “我会给你烧钱的!烧很多很多!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   我明白过来,他和她……   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滚起来。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些话,一边用手掌撑着地拼命往后蹭。因为恐惧,他的脸开始扭曲,眼镜早已掉到一边,两眼布满了血丝。   一直退到我的脚边,他一把抓住我的脚踝,“帮帮我……帮帮我……”   我再也忍受不了,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尖叫。   拼命踢着腿想把他的手甩开,可他抓得那么紧,一拽一送,我重重地摔倒了。   后脑勺一下子磕在地板上,痛得我眼泪立刻冒了出来,眼前除了混乱就是漫天飞舞的星星。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突然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惊叫着,死劲掰他的手指,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皮肤里,可他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我感到血液一下子涌到脸上,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的脸凑得很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额头上爆出的根根青筋。他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薏如,薏如你不要逼我!我说过了我是有苦衷的!你要怎样才相信我?”   “你说!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   “你必须死!你必须要死!这样我们才能够继续在一起。”   ……   胡乱一阵抓,摸到一样东西,我想也不想抓起来朝林泉头上用力一砸。   那是我混乱之中掉在地上的烟灰缸。   他一愣,定定地看着我,双手还保持着刚刚掐脖子的动作。片刻,一缕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发迹流了来。他伸手一摸,血立刻糊满了他半张脸。我挣扎着想翻过身去,可是下半身被他压得死死地,动弹不得。   他满脸的血迹就像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魔鬼。只听见他怒吼了一声,重新疯狂地卡住我的脖子。   “你这个女人,不知好歹!”   “你要死么?那我成全你!”   “你给我消失!马上给我消失!”   “……”   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感到他的手卡得越来越紧,我甚至能听到我脖子里的骨头在发出咯咯的声音。   我是灵魂出窍了么?林泉,那个女子,还有这屋里的一切一切,所有的存在感都在渐渐离我远去。   黑暗像潮水一般汹涌着盖住我的眼,意识渐渐模糊了……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听见大门似乎被推开了,林泉掐住我脖子的手猛地一震,然后听他紧张地问:“谁?是谁?”   然后眩晕感突然就消失了,包括身体上的压迫感,肺里随即灌进大量的新鲜空气。来不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喉咙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我趴在地上一阵猛咳。   听见一个人走了过来,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还在执迷不悟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此刻听起来如此的温暖。   我正涨红了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墨墨!!!”   他没有理我,只从上往下看着林泉的脸。   “害死了她,还要害死她么?”他抬手一指,对着我的方向。   我反应他说的是指谁了,那个我以为已经消失了的女子正立在他旁边,脸上的神色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悲戚了。   “你……你是谁?!你又怎么知道……”林泉不可置信地问。   墨墨没有回答,手一抬,一样东西甩了出来,落在地上,翻了几下滚到我的脚边。   那是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的匣子,散落开的布里露出一张照片。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正恬静地微笑着,清纯如晨露。   这不就是……   我看看林泉,再看看墨墨,云里雾里。   林泉忽然用双手捂住脸,痛苦地说:“是我害了她,我……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留着跟警察说吧!”墨墨轻哼了一声,“自古以来都是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片刻,林泉垂下了头。   随后发生的事情简直是戏剧性的。   不出一刻钟,警车就呼啸而至。林泉被带走的时候我扶着门框目送着他,被一起带走的还有那盒红布包着的骨灰。面对警察的盘问,他始终一言不发。他那一身艺术气质狼狈不堪,他那双掐过我脖子的白皙修长的手戴着副程亮的手铐,那张曾经然让我痴迷的脸也变得那么丑陋可怖。   在跨上警车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包含着什么东西我不愿去想了,也没有多的力气再去想了。   那个白衣女子也在警察破门而入的那一刻消失了,消失前她恢复了照片上的样子,冲我微笑着点点头。清澈的眼眸,清纯恬静的笑容一如晨曦中的露珠。   我一直都在惊讶,离我们最最近的警署都在两百公里外的县城里。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出事了?而且来得这么及时?难道说……   我回头看着墨墨。   他站在那里,咧着嘴对我笑。灯光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折射出黄铜般的光芒。   他的头发是湿的,一缕一缕贴在脸上。衣服上挂着一些断草,鞋上还沾着不少泥巴。   我冲他怒了努嘴,“喂,你把我的地板踩脏了,明天的卫生你包了。”   “啊?!有没有搞错?”他一声惨叫,“我刚刚救了你命啊你还这么对我!还有没有天理??”这家伙的反应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   在我的店里还要更我讲天理么?这个傻瓜。   我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他的肩膀,踮起脚来用脸靠近他的脖子,很近,能够闻到他身上混着果甜香波的淡淡汗味。   他身体微微一颤。   我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谢谢你。”   尾声   事后,墨墨告诉我了事情的原由。   林泉确确实实是个优秀的艺术家,可是跟无数搞音乐的人一样,陷入了创作上的低谷。这是创作之路上不可避免的,没有人可以一帆风顺。他本是可以调整心态度过难关的,可惜他没有,他的脾气变得火爆异常不可理喻,整日闷在工作室里唉声叹气动不动就乱砸东西。他的女朋友,那个深爱着他的善良女子一步也不离开他的身边,劝导他,安慰他,换来的却是一通打骂。最终她无法再忍受他的转变,提出了分手。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失去理智暴跳如雷,砸碎了他心爱的大提琴,用那坚韧的琴弦勒死了她。随后他就消失在他的城市里,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逃亡的途中,他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子已经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附在他的身上,这种方式叫做缚魂咒,是由亡者临死前强烈的怨念凝聚而成。被施加缚魂咒的人是痛苦的,因为他会时刻感受到亡者的存在,会一直在恐惧和罪恶感中煎熬。而亡灵自身更是痛苦不堪,她的魂魄被束缚在杀害她的人身上,不得超生,并且会不断重复着死亡的全过程,这一过程太过痛苦,太过残忍。   随着时间推移,林泉越来感觉到她的存在,他很害怕,拼命想摆脱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来的歪门左道,就是把女子的骨灰盒从红布紧紧包裹,然后深埋在藏地圣山——华盖神山上,以为这样就能镇住她的魂,让她永远不能再找到他。   可是他错了,这个方法只能暂时的让他过上几天清净日子。因为被施加缚魂咒的人和亡灵都得以解脱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真相大白。一旦亡者得以平反昭雪,怨念就会消失,束缚两者的缚魂咒也会随之自动解除。亡灵心愿已了即可往生,而凶手从恐惧中解脱了出来后,等他的只会是法律的严惩。   ……   故事听完了,我唏嘘不已。   忽然想起来,我问墨墨:“那两晚你不在客栈去都了哪里?”   他眨眨眼:“我浪费这么多口水讲了这老半天,敢情您老还没听懂啊?!”   “我当然是上山找骨灰盒了!这种事只能晚上去!”他戳着我后脑勺上的大包,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的神啊,怎么有你那么迟钝的人?!你说那鬼不找你还能找谁啊?”   “你一直都知道他有问题的对不对?为什么不早说??”我拖着他继续问。   “我说了你会信吗?”   “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我都不忍心打击你。”   “再说,让你吃点苦头也不错,吃多几次就学乖了。”   末了,他还要拍拍我的脑袋加上一句:“你这个倒霉孩子。”   真是个冤家,我恨恨地想。   这件事在我们的小镇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也是预料中的事。这里的绝大多数人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喧闹的大场面:月黑风高的夜晚,蜂鸣着的警车,来来往往的警察,恐怖的骨灰盒,惊慌失措的受害者……这不仅成了他们饭后闲聊的新话题,还给他们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增添了不少调味品。   在这件事过去很久之后,还会有人在经过客栈门口的时候小声地指指点点,一些游客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刻意来住我的店,乘我一有空就缠着我问东问西。   我总是耐性地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故事听完了,感叹发完了,他们也就散了。   可这个中滋味,他们怎么能体会呢?   ……   日子还是照过,客栈还是照开,酒还是照调,和墨墨还是照吵闹。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无论如何,那些过去的都终将成为回忆。   管他呢。   我站在外面明媚的阳光下,仰起头,闭上眼睛。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第一章   林泉事件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我才彻底恢复过来。在此期间,我非常正当地把墨墨狠狠地压榨了一番。   客栈里的大小杂物事他全包了,每天还要哼哧哼哧给我端茶递水。离妈妈看不过眼,偷偷跟我说可以把事情给她分担一些,我笑嘻嘻地说离妈这你就不懂了,这是给他知情不报的一点小小的惩罚。在客人跟我抱怨了好几次酒调得怎么跟以前差这么远后,我才不得不亲自出来站柜台。   墨墨的厨艺还是很给力的,在喝了几天他亲手煲的鸡汤后我的腰围猛地就粗了一圈。他来回打量了我几遍后,忍不住问道:“请问你这是胖了吗?”   “那是啊,还不是你喂的,”我很自豪的回答。   他恍然大悟,“哦!原来猪真的可以这样喂的啊!”   话音刚落,他就被我追打着抱着脑袋满屋子乱窜。   然后轻轻一个滚化为猫身,几下跳到我够不着的横梁上,冲着怒气冲冲的我嘻嘻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是胖点好看啊。”   这个死猫!   ……   渐渐地,冬天不可避免的来了。   刚来这里的时候很不习惯,总感觉这里的冬日很长,能洋洋洒洒地下上好几天的雪。   那些远处的山脉草原和近处的屋顶街道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毛毯。阳光依然灿烂,但是没有温度,只给群山都镀上了一层霞光。雾气还没完全散去,坐落在半山腰的寺庙围着张面纱般的含羞,只露出金光闪闪的屋顶。   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慢吞吞地起床,眯起眼看着窗外。   真美。   天气的原因,游客越来越少。   围着火炉嗑着瓜子连着看了好几天肥皂剧,我和墨墨都烦了。   我问他:“很无聊是不是?”   “那还用问。”   “那想不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他两眼放光,“当然想!”   “对!很有意义,包你很难忘。”我邪恶地笑道。   是啊,等弄清楚我说的“有意义的事”是指什么了,他就会确实很难忘。   ——我说的有意义的事是清扫客栈。   这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扫扫地,擦擦桌子什么的,而是整个客栈的大清理。这绝对是一项大工程,以至于从接手这间客栈到现在这快两年的时间里我都没能好好完成。刚开始的时候客栈里的杂事太多再加上毕业的事情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再后来家里的情况让我没了心情和精力再去想别的事情,再再后来,人就懒了。   现在难得的这么清闲,再加上有个免费的劳动力可以随便用,此刻不清理,还待何时?   墨墨严重抗议,说我是资本家是吸血鬼,严重剥削劳动力,还威胁说要去劳动者保护协会投诉我。   我说劳动者保护协会是保护人的权利,你呢,顶多算是猫权。再说了,人家可是要先查你的合法证件的。你有证件么?你的户口在哪里?给人查出来你这个黑户又得卷上铺盖去流浪了。   所以说,你的抗议无效。   这个说到他的软肋了,他没吭声。   我得意,难得给我逮着个机会,不狠狠踩他几脚怪呢。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心里爽得没法形容了!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我们关了大门,开始进行这项工程。   打扫完蜘蛛网和浮尘,我们把阁楼上不知道堆了好几代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光旧书就装了几大纸箱。几把旧式的木头太师椅还挺结实,洗干净放大堂里应该挺有感觉。一些瓷器,碗啊茶杯啊什么的还是完好无损的。另外还有七八十年代的闹钟,上上发条居然还能走,毛主席的白瓷像,脆得像纸一撕就破的旧衣服和被单……还有更早些年代的梳妆匣和妆镜,古香古色的挺好看,甚至还有个木制的一个大东西,看着像农具。   我把用得上的东西捡了出来,剩下的给墨墨打包好整齐地放回去。   对着这堆琳琅满目的东西发了一会呆,似乎感觉时光都凝固在这里面。这些物品曾经的主人,那些逝去的旧人们,会不会也和我一样有种物是人非的心酸呢?   我把那些书搬到大堂里,一本一本翻来看。一边翻,一边抽着鼻子。   突然一件外套从天而降,扭头,只见墨墨站在我后面,叉着腰,斜着眼睛看着我,“少穿一件衣服你也不会轻两斤的。”   “你是在关心我吗?”我感动。   “去去,少来啦,我是怕你病了又要我伺候你!”   “切……真扫兴!哄哄人会死嘛你?”   “哎呀!给你说对了,哄你我真的会挂的!”   腰身一扭,他躲过了我一巴掌,把脑袋凑了过来,“这是什么?”他指着底下几本厚抄本,“闺房日记?”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抚摸着那些书本,那些记忆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它们属于我以前的老板娘,那个在我记忆里身影渐渐模糊的女子。   记得她的笑容总是淡淡的,淡雅得就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记得她总爱穿那种田园风格的棉麻布长裙;   记得她在我打碎了盘子手忙脚乱时笑着叫我傻孩子;   记得她做的豆芽菜卷饼很好吃……   ……   一切都像是场梦,清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却又感觉隔了很远很远,远的让我怀疑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我想,如果那时候没有发生那些事情,那么现在她在哪里?我又在哪里?   她是否还在这里心如止水地守着这个客栈,而我,则在某个城市的某栋写字楼里早九晚五兢兢业业地做个小白领的吧。   你相信宿命么?   信,我信。   这冥冥之中的东西,真的很神奇。   第二章   那年大三的暑假,我背着个大包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再加个大半天的汽车来到这个小镇。每个假期我都会去自助旅行,有时和驴友约伴,有时独自一人,在同学们眼里这是种由于缺乏而让她们羡慕不已的勇气,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不过是种逃避现实的方式。   这种方式最大的弊端,就是需要大把银子来打基础,所以我一般会选择那些商业化不重消费水平较低的地区。所以临近放假的时候我就开始在户外网上找信息,发帖子问驴友们去哪里风景又美又省钱,有人回帖向我推荐了这个古镇,还很神秘地说会包我惊喜无限。搜了一下资料感觉挺不错,就立刻拍板去定了车票。   几天后,我就坐上了到小镇的班车,一路上颠簸得我骨头都快散架,好在沿途的风光还是很迷人的。   到达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街上人不多,我一个人边晃荡边看。路边的旅馆客栈不算少,多数是当地人的老房子改建的,虽然便宜,但卫生和安全得不到保障。而这会儿我最想的就是美美的洗个热水澡,因为来时车上那股泡面味,脚丫味,还有许多不知去怎么形容的味道,全部混合在一起在车厢里发酵,闷得我几欲想吐,更悲催的是车窗还打不开,无奈之下只好忍着。下车后发现自己的衣服上都是那些味道,真受不了!   快走到街道尽头的时候,我望见一排隐在屋檐之间的红灯笼。   那是栋三层高的古韵小楼,正面挂的牌匾上上书千灯客栈。门虚掩着,里面光线很暗。我探个头问了声有人吗,无人回答。   我把包包往台阶上一丢,一屁股坐了下来休息。   忽然背后一空,我抬头,碰上一张秀丽的脸。   “有事吗,妹妹?”   “哦……那个,我在找住的地方。”   “进来吧,”她往里让了让,冲我点点头。   我爬起来跟在她后面,穿过昏暗的堂屋,来到后面的天井,顿时豁然开朗。   她指了指厨房不好意思地说:“今天起晚了还没开张,正在弄午饭没注意到有人来……还没吃饭吧?先一起吃个饭吧,这儿也没别人。”   我客气了一下没再推辞,因为下车的时候已经把胃给吐空了。   客栈里确实没有别的人,饭菜是表叔做的,他把饭菜端出来后自己回厨房吃去了。她解释说表叔的脾气就是这样,随他去了。   饭菜的味道很可口,我们边吃边聊。她说她出来好多年了,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平时都是一个人过,客人多的时候忙不过来她就会请当地人过来帮忙。   她问我是不是学生,我点头。   她说愿不愿意在这里做短期义工给她帮帮手,我死劲点头。   她笑了,向我伸出右手:“欢迎你小合,叫我安子好了。”   就这样,我留在这里,开始了我充实而又难忘的暑期生活。   表叔是个沉默的老头,不是本地人,平时都住在客栈里,除了买菜和煮饭外平时很少碰得到他,其他打扫洗刷之类的活会有个大姐每天定时过来做不用我们管。安子很少出门,吃过饭就回自己房间里了,台面上的事情就交由我来做,其实也挺简单,就是记账分房和接待客人,时间长了,来住宿的游客们还以为我是老板娘,一口一个的叫,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海拔比较高的原因,这里的盛夏时节也不会很热,早晚都凉凉的很舒服。早上要开门的原因,我起得比较早,正好赶上镇里的小学生们排着队去上学,多数是藏族的孩子,穿戴都很鲜艳,熙熙攘攘的很是壮观,看见我,他们会很兴奋地叫我姐姐,姐姐。我倚在门边目送他们远去,不免也会回忆起很久以前的时光,那些天真,那些烂漫,都已经随风而去,化作一样叫做记忆的东西……   这天开门,看见台阶上有一小把花,山里常见但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蓝的黄的配在一起还挺好看。我捡起来插在靠窗那张桌子上的一只酒瓶里,瓶子里已经插了好些朵了。这是这些天来的第几次了?我很好奇。   第二天早上,等那人再一次把花放在台阶上的时候,我忽然一开门,一个孩子一吓转身就跑。很普通的一个藏族孩子,身上有些脏,原本鲜艳的服饰磨得发黑,脸蛋带着两团高原红,这会儿被我抓住小脸更红了,局促地站在我面前。   我问他这花是你放的吗?他点点头。我说为什么要送花呢?他支支吾吾地说这里住着漂亮姐姐。我乐了,继续逗他是怎么学会送花去泡MM的呀,他有些发懵,说现在山里最美的就是这些花了,小溪里还有好看的石头,如果姐姐喜欢他可以去捡。我笑了,好淳朴的孩子。拍拍他的肩膀,我告诉他以后可以随时来找我玩,他很高兴地上学去了。   山里孩子懂事早,看起来挺成熟其实不过十二三岁。他告诉我他叫小扎西,马上就小学毕业了。扎西可是藏族男性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了,我说你怎么叫小扎西呀,他解释说他爸爸叫扎西,所以他就叫小扎西。   小扎西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客栈里找我玩,帮我把客人的明信片塞进邮局门口的邮箱里,再把快递信件什么的带回来。没事的时候我就监督他写作业,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得很认真。表叔有时蒸点馒头花卷什么的会给他包两个回去做宵夜,他总是欢天喜地地捧了回去,然后回来坚持要请我们吃藏粑,那是藏族的一种特色食物,可那味道实在让人吃不惯,为了不让他太失望,表叔硬是把两大坨臧粑给吃光了。   小扎西问我这个客栈是姐姐你开的吗?我说不是呀,楼上那个漂亮姐姐才是。他很惊奇的说他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然后缠着我带他去见她。我不确定安子喜不喜欢小孩子,就哄他说那个姐姐喜欢安静,你要乖乖地就会碰见她,他听了连忙点头。   第三章   闲来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懒洋洋地坐在天井周围的走廊上,看书,或者发呆。   这栋房子是回字形的格局,除了地基和中央天井的地面是青石铺的,其他地方都是用木板铺的,踩在上面格叽格叽作响,嘶哑地宣告着它的沧老。边缘已经被磨得黑亮,估计之前像我这样坐这儿发呆的人不在少数吧。   走廊的栏杆够宽,可以当板凳坐。坐在上面,我把小腿耷拉下来脚趾刚好可以蹭着下面石缝间伸出来的小草。这里的阳光似乎永远包裹在一层淡淡的雾气里,氤氲之中,小草绿得娇羞,草尖挂着的水珠也晶莹透亮起来。   安静的空间总像条粘稠的河,时间在这条河里缓慢地流淌,流淌,最后凝固。我便在这凝固的空间和时间里渐渐沉溺了……   一阵裙裾摩擦声由远及近,我回过神来。是安子下来了,她总爱穿很长的裙子,柔软的布料跟主人一样让人感觉舒服,裙摆刚好盖到脚踝,走起路来猫一样地轻盈。   她走过来挨着我坐下,一股淡淡的花香飘了过来,很好闻,我用力吸了几下鼻子。   “你身上有鸡蛋花的香味。”   “鸡蛋花是什么花?”   “白色花瓣加上黄色的花蕊,颜色很像鸡蛋,所以人们叫它鸡蛋花。我们学校就有好多这种花,一到季节叶子掉光了,花朵却开得满树都是,很美呢。”   “真的吗?好想去看看啊。”   “你来我学校吧,我带你去玩,那帮男生要是见了你保准像狼见了羊,争着想认识你呢!”我边说边对着她做了个饿狼扑食的动作,“啊呜……”   “哈哈……小合你好可爱……跟你讲话真有意思!”她拿手去挡,笑得眼弯弯的。   “对了,你的家乡在哪里呀?”我问。   “我的家乡?我没什么印象了……”她有些茫然,“我出来很多年了……这些东西不太记得了,我有失忆症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失忆症??   “那你……”正准备继续问,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捂住我的眼睛,这个淘气鬼!我抓住那只手一扯,嗔怪道:“你这家伙,进来也不吭一声,鬼鬼祟祟的!”   “我是想叫你来的,看你正说得起劲呢!”小扎西争辩。   “还狡辩!”我把他拉过来,“你今天运气不错,安子姐姐刚好在,给你认识一下。”   “真的吗?在哪里?”   “这不就是……”,转过头才发现旁边的位置空空的,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我傻眼。   “呃……安子姐姐刚还在这里跟我聊天呢……”我安慰他,“可能她有事先走了,下次吧。”   “可是……我只看见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说话。”   “脑袋瓜想什么呢?!”我给了他个爆栗,“姐姐还能对着空气讲话啊!”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就给站在厨房门口的表叔叫去帮忙剥豆子了。   客栈斜对面的巷子深处有很多旧房子,低矮潮湿且采光差。小扎西的家就在那里面,一大一小两间平房,小的那间是卧室,大的做客厅加饭厅,墙角堆满了杂物,上面挂着幅大大的照片,那是他的妈妈。   小扎西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是开摩的的司机,多数时间在外拉客,在家的时候就整天醉醺醺的,对儿子很少过问。我见过他酗酒的样子,好像要把上辈子没喝的全都补回来似的。小扎西说他爸爸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自从那年跑完长途回来后就开始酗酒,对此他很担心,他悄悄告诉我他爸爸半夜发噩梦会突然惊醒,然后就拿着酒瓶坐到院子里发很久的呆。我安慰他说他爸爸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所以失眠,他就很认真地说那他就要更加努力学习不让爸爸担心。   面对这个懂事的孩子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尽力去帮帮他。可是我所做的能算什么呢?他幼小心灵上的创伤只怕不是物质上所能弥补的了……   安子说胃不舒服,没有下来吃晚饭。我想起我带来的药品里还有些三九胃泰,就给她冲了一杯。正准备给她端上去,小扎西背着书包进来了。   我叫他,“你不是想见美女吗?给个机会你吧,把这药端去给安子姐姐,在二楼拐角那里,门上挂风铃的那间……记得不要吵闹哦,姐姐喜欢安静。“   “好的!”他很高兴地答应了,书包一放就端着药咚咚咚跑上楼去了。   半天小扎西才下来,一脸兴奋地告诉我安子姐姐有好多好多的书,上面讲的故事可好听了,她还邀请他下次再来玩。真没想到他们这么投缘啊?安子能多交些朋友也挺好的,我暗暗为他们感到高兴。   安子正在喝药,看到我进来放下杯子,“谢谢你的药,还有这个惊喜。”   “啊?什么惊喜?”我摸不到头脑。   “就是那个小朋友呀,挺有意思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很熟悉的……感觉已经认识他很久了。”她歪着头,很认真的说。   “嗯?那不是很好吗?也算认识了个朋友吧。……那孩子很懂事的,也很好玩,常来店里帮忙,表叔也很喜欢他呢!”   “呵呵……表叔那榆木疙瘩也会喜欢孩子啊!那以后可以多叫他来玩,反正我也闲得慌。”   “嗯!”我点头。   于是,有了安子的默许,客栈俨然成了小扎西的第二个家。   第四章   这天,安子叫我帮她把那一大推书本收拾一下,她说她的故事都快给小扎西讲完了,再找找看有以前的书有没有好故事可以讲的。   “嗯”我点头,跟她上楼去。看得出她是个相当怀旧的人,无论从家具摆设还是衣着服饰。屋里没有什么现代化的电器,旧式的黑陈木家具,罩着蕾丝花边的纱,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都笼罩在一层蒙蒙的橙色的光里,很有些神秘感。   她的床底下有个大木箱子,不知存了多久了,上面沾满了蛛丝。我们合力把它拉了出来,打开一看竟然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都是以前的书,放了好久了,顺便整理一下,有些不好的就当废纸处理算了,老放着也没用。”她提着裙子坐了下来,示意我把书一本本的拿出来递给她。   那些书从文学历史到地理杂志琳琅满目,她关心的知识面还挺广,我有些小佩服她了。   快拿到最底层的时候,我的手触到了个硬壳子样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本厚厚的硬皮本。再往箱子里找,还有两本这样的本子,我都拿了出来摆在地上。   “这是什么?日记吗?”我问。   她的目光从手里捧着的书里移了过来,片刻眼睛一亮:“那是……我以前写的游记!”   “游记?你还写这个?你经常旅游吗?”我来了兴趣。   “对,我以前经常出游的。”她把本子抓了过去,脸上洋溢着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我很喜欢旅游,以前经常一个人背着个包包到处走”,抚摩着本子,她的语气透着骄傲,“我喜欢去没去过的地方,那些没有污染、原生态的地方。所以我总是在寻找那些没有开发过的地方,很多时候都是些穷乡僻野,不过还真给我找到了好多世外桃源呢。”她眉飞色舞起来,脸庞因此鲜活了起来。   “哇……羡慕……”,何止是羡慕,我都有点崇拜她了,“能给我看看这些游记吗?”   “当然可以。”   我拿起一本翻看,里面的纸张已经发黄了。扉页上写着一句话:“旅行是长了翅膀的梦。”我心里有了一点点的触动,能写出这样的比喻,必定是个内心世界丰富的人。往后翻,居然全是她旅行途中的见闻感受,手写得工工整整,字体很清秀,有些还配有照片。看不出她瘦瘦弱弱的去过那么多地方,好些地方我听都没听说过。   “对我来说,旅行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我能把出发前所有的烦恼和不快都忘得一干二净。……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路上,遇见了许多新奇的事物,也邂逅了各种各样的人。我很沉迷这个过程。”   “觉得吗?人生就像是一次旅行,这个过程中你可以遇见许多人,许多事,就像路边的风景,看得见,带不走,但却能成为最深刻的记忆。没有了记忆,人生就成了一场空白,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些呀?”我插嘴道,“对了,你有那么长的假期呀?真爽啊!你不用工作或者上学吗?”   她愣了一下,“好像没有吧。”   “呃……你家人一定很支持你的吧?”   “家人?”她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他们都好像都在很远的地方。”   “是在你的家乡吧,你这些年都没有回去过么?”我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都不记得了。”   “你之前说过你有失忆症?”   “嗯……表叔是这么说的,”她有些失落,“每次想要去回忆,我的头就会很痛很痛……表叔说只要我放下过去,病就会好起来。”   “表叔这么说?他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他是来客栈里帮忙的,‘表叔’只是这里对长辈的一种昵称而已。”   “但是,他既然能那么对你讲就应该代表他知道一些你以前的事情,你没有问过他吗?”   她摇了摇头,“他只说我有失忆症,要我安心养病,不要出门……”   这不是变相的软禁么?!这个怪老头……我心里嘀咕。   “其实表叔人挺好的,只是不善于言谈。这些年来,都是他帮我经营着这个客栈……他不说,其实也是为我好。”   她站了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有些累了,想得太多我的头又会痛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我知道你是无意的,别往心里去……这些游记你可以拿去看看,如果你喜欢的话。”她淡淡的一笑。   晚上小扎西来了,忧心忡忡的样子。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父亲又喝酒了,为了哄他高兴,我把相机拿出来给他看我来的时候沿途拍的照片。   他把相机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忽然很神秘地靠近我的耳朵:“姐姐,我家里也有一个这样的相机。”   “是吗?”   “嗯!可是我不会用,姐姐教我好吗?”   我笑着答应了。他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样东西。   索尼的数码相机,款式很老了,用胶袋封的挺严实。按了按开关没反应,但是检查了机身并没有受潮,我用万能充电机冲了会儿电,居然可以开机了。   小扎西凑过来跟我一起看,里面还有挺多照片,拍的多是些景物,取景地应该离这里不远,因为有些景色看着很眼熟。“这在哪儿拍的?”我顺口问一句,他摇头,“不知道,我就从家里拿的。”   “哦,那可能是你爸爸拍的吧!”一张一张的看,后面的照片里开始出现人物,男男女女,都很年轻,装束看起来像是在出游,都背着登山包,应该是他爸爸出去跑长途时遇见的游客吧,我想。   再往后是张合影,是刚才看到的那些年轻人,一字排开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我逐一看过去,旁边的一个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很眼熟……一种感觉风驰电掣地从我脑海里闪过,虽然笑容不太一样,但是那两张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我目瞪口呆。   (更多好書盡在書本網 www.bookben.cn)   “咦?这不是安子姐姐吗?”小扎西指着相机叫道。   我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更加怀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小扎西,你知道这是谁的相机么?怎么会在你家里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无意中在床底下的工具箱里发现的……”   “什么??这怎么会在你家的床底下?”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知不觉就提高了声调。   “我……我……”小扎西脸色刷的就白了。   看着他惶恐的样子,有些心软,我调整了下情绪,压低声音说:“好孩子不会说谎,你实话告诉姐姐好不好?”   他看看我,再看看相机,一推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望着小扎西的背影,我开始后悔起来,是否不该这样对一个孩子发火,即使他做了错事。一个十二三岁早熟的孩子,又生长在那样一个家庭,父亲疏于管教,犯错误在所难免,可是如果不去教导他,很难讲他以后会不会学坏。还有,到底要不要把它还给安子?应该怎么跟她讲呢?安子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她会对小扎西产生成见么?……在矛盾中挣扎了许久,太多需要考虑到,我捧着相机的手变得沉重起来。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问问表叔,他是长辈,应该会有更好的建议。   明天再说吧,我想着,往床上重重一倒,随即跳了起来,因为背咯到了个硬东西。   那是白天安子借给我看的游记,一共三本。   我按时间顺序翻看起来,看来她确实去过很多地方,并且把自己的行程按日记体的方式详细记录了下来,最早的是从新千年开始写的。看样子安子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而已,推算一下她那时应该还是个高中生的吧,想到自己上高中那会儿还是懵懵懂懂的,除了上学放学复习考试外哪里还敢一个人出去游山玩水的,难道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有点惭愧。   最末一本只写了一小半,大概有十来篇的样子,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出游的记录。从2002年6月底开始,她从成都出发一路往北走,从路线上看,她选择的那些地区直到现在开发程度都还很低。   她在文中说这一行虽然非常艰苦,确实很值得的,途中还偶遇了几个西安过来的大学生。她写道:“7月6日,……同行了三天,我们相处的很愉快,他们后面的行程是青海而我要继续北上,所以我们就在××县分手了。分别前我们一起合了影,是摩的大哥帮忙拍的,他是甘南地区的藏民,来这边专跑长途的,汉语讲得还不错……”   “……后来我就搭了大哥的车,他人很热情一路还兼做我的导游。他说他家乡也很美但由于名气不大很多人都不知道,他邀请我去玩。我开始有点犹豫,因为那里并没有在我的出行计划中,但想想还是答应了,因为我不能错过一次发现新地方的机会,况且绕的路也不太远。……那边的路我并不熟悉,有些偏僻,一路上没有遇见几辆车,但那壮丽的景色真的让人陶醉……”   写到这里就断了,日期截止到7月7号,这两个数字一下提醒了我,我抓过相机,把那些照片的拍摄日期调了出来,发现都是拍于02年6至7月份之间。仔细对照着游记,我惊讶地发现上面的日期跟照片上的刚好吻合,那张合影是在6号拍的,也就是安子和那几个学生分开的那天,而最后一张照片则是在第二天也就是7号拍的,看起来是在盘山公路边取的景……怎么会这么巧?!   看着照片,我心里隐隐不安。如果按时间排列的话,安子应该是先上了去甘南的车,再遗失了相机,然后相机不知什么原因到了小扎西家里。按照游记上的行程,那时候安子离我们小镇已经很近了,赶得紧的话不过一两天的距离。可是相机不会自己长翅膀自己飞过来,那么就只剩下人为因素。五年前小扎西才刚上小学,还没有认识安子,如果真如他所说相机是从床下面的工具箱里找到的话,那他的父亲必然知道,他父亲怎么得到这部相机的?   小扎西的父亲也是摩的司机,也会跑跑长途,难道说……我捂住张大的嘴巴,难道他就是游记里提到的那个摩的大哥??   相机是安子送给他的么?不对不对,我马上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对于多数驴友来说,有时照片比相机还要重要,即使要送人,也会先把里面的照片拷贝出来。同时他也没有必要把作为礼物的相机这样藏起来。那么就是我最不愿接受的第二种可能了,就是他是在安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拿走了相机,也许是用了某种不正当的手段。   联想起安子的失忆和小扎西惊慌失措的脸,我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也许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我拿起相机下了床,问问当事人就能水落石出了吧,虽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第六章   安子还没睡,正靠在枕头看书,听见敲门声起身把我让进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安子,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搓着衣角,我有些为难。   “没关系,讲吧。”她拍拍床让我坐过去。   我没动,把相机递到她面前,“这是什么?”她疑惑。   “相机……你的。”   “我的?”她脸上的疑惑更深了,伸手接了过去,“是有点眼熟……”   “对,是你以前的,打开看看吧。”   她点点头翻看了起来,我留意着她表情的微小变化。   “这些人……我好像见过……”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往后看。   “这……这不是我吗?!这个……这真是我的相机!”指着那张合影,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她结巴起来。   她抓住我的手,急切地问:“小合,你快告诉我……你从哪里找到的?”   犹豫片刻,我低下头:“是小扎西拿来的……”   “小扎西拿来的?”她一愣。   “嗯,你看看这里”,我翻开那两页游记给她看,“你还有没有印象,这个摩的司机……”   呆呆地望着本子,她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嘴里重复着,“是他,是他……”   “是谁?”   回答我的是一串尖利的叫声,那么突然间爆发出来,犹如垂死挣扎的兽般的,无法想象那是从安子的嘴里发出来的,因为我几乎没有看见她的嘴唇动过,我捂住耳朵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我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毫无征兆的,那尖叫声一下一下鞭打着,蚂蚁似的撕咬着我的神经,金属壳一样紧紧箍在脑袋上,无法剥离。   天旋地转的感觉……   ……   忽然意识到尖叫声消失了,好像演奏到最□最激烈部分时戛然而止,没有预兆地,耳朵里嗡嗡的依旧余音回响,让人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乐曲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猛地睁开眼睛,屋里已经大亮,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迅速环视四周,很熟悉,这不是我自己的房间么?刚不是正在跟安子讲话来着,怎么一转眼就已经睡到第二天早上了?身上的睡衣是什么时候换上的?房门关得好好的,难道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梦?这个梦竟是如此的真实。   回过神来,才发现背后已经汗津津的。   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我把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隐隐感觉哪些地方有些不对劲。   桌上有什么东西,我一掀被子走过去。   相机和游记本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糟了,忘记开大门了!该死的梦害我睡过头了!我暗暗骂道,一边飞快地穿好衣服。   店门已经打开了,阳光洒了一地。   然后我就闻见了一股香味,不由自主就往厨房走,迎面遇见安子端着个盘子。一看见就连忙招呼,“来来,尝尝我做的豆芽菜卷饼。”她拉我过去,把盘子往我面前一放,“还有豆浆,现磨的。”   煎得金黄的饼,卷着新鲜的嫩豆芽,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   “表叔出门了,所以今天我掌厨。”   “真的吗?那我不是很有口福?”   “试试看吧!”她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真的不错,我向她点点头。得到了我的肯定,她很高兴。   看起来她的心情不错,我边吃边问:“今天怎么了?好像挺开心的。”   “嗯,这还要多谢你了。”   “谢我什么?”我莫名其妙。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遗失的记忆……”,她向我意味深长地一笑。   什么?我一惊,差点被豆浆呛到。   联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我琢磨着她这句话的含义,昨晚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候,内心深处就会引发那种迷失自我的寒。   “安子……”   “你慢慢吃”,她打断我的话,“我先上楼了。”   “吃完了记得把厨房收拾一下,不然表叔回来看见会不高兴的。”   我听见自己闷哼了一声,“嗯。”   中午也是安子下的厨,我给她打下手。她煮东西的样子很认真,我犹豫了好几次,都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下午帮客人写了十几张明信片,小扎西不在,我得自己去邮局寄出去。邮局在小镇出口的汽车站对面,从客栈出来大路上一直往下走就是,其实也就是几分钟的路程。海拔高,紫外线就强,感觉不到温度的纯粹的晒。我用纱巾包了头,可能色彩过于鲜艳,一路走过去行人纷纷侧目,路边几个正在闲聊藏族男人,在我经过时嘻嘻哈哈肆无忌惮地说着我不懂的藏语,一边朝我吹口哨。我心里直发毛,一直都有听说藏区里治安不太好,这让我不免加快了脚步。   回来的时候我先去了小扎西的家,走到巷子尽头要拐弯的时候,“啪”的一声,一大块土块突然砸了下来,正落在我前方一米开外的地上,顿时扬起一阵尘土,我赶紧捂着口鼻后退,这当口,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飞似地从墙头下来,窜过我脚边,在拐角处消失了。原来是猫在搞破坏,看来这土墙不够结实啊,还是离远点好,我想着。   小扎西家门开着,由于逆光里面黑洞洞的,我探个头朝里叫了几声,没人回答。这个点应该放学了,这家伙估计被留堂了或者跑去玩了吧。   第七章   回到客栈,发现表叔已经回来了,坐在天井的水龙头边,手里握着个黑黑的块状东西,正佝偻着背仔细地搓着上面的泥,“表叔你回来了?”   他没抬头,“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要帮忙吗?”我往前一步,被他伸手制止了。   我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继续的表示,就想身离开了。说实话我也不太情愿跟他单独呆在一起,可能是脾气古怪的缘故吧,总感觉他身上缺少那种老年人应有的亲切感。   “他来了”,背后突然的一句。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他没抬头,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变,是在跟我讲话么?我嘀咕。   很快,我就明白了表叔说的“他”是指谁了,因为还没上到二楼就听见了说笑声。   “小合姐姐你回来啦?”   站在房门口,我觉得自己的出现显得有点多余。   “安子姐姐正跟我讲她以前上学的时候作弄老师的恶作剧呢!”小扎西笑嘻嘻的小脸上看不出昨天的阴影。   安子不是说自己失忆了么,怎么还记得小学的事情?我有些狐疑。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她的笑容深不可测。   见我没动,小扎西蹦跳着过来拉我的手,“安子姐姐讲的可有意思了!姐姐要不要一起来听呀?”   安子也跟着说:“小合,橱柜里面还有些蜜饯,你去拿来我们边吃边讲好吗。”   “好啊”,我欣然应允。   取了蜜饯准备上楼,正碰上小扎西兴冲冲地下来,一见我叫:“姐姐,姐姐你看,安子姐姐送给我的,放在枕头底下能保平安的!爸爸以后就不会发噩梦了!”他把手里握着的样东西举到我眼前,是个小小的坠子,还没等我看清他就收回手,得了宝贝似的捧着,“我现在就回家放去!”他边说边往外跑。   真是个急性子,我笑骂。   一转身发觉表叔正站在天井里定定地看着我,可能是年纪大的缘故,他的眼珠有些浑浊,隔着层磨砂玻璃似的,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看确实不太舒服。我转身上楼想躲开他的目光,可是被他叫住了:“孩子……”   听起来却很亲切,刚才不舒服的感觉缓和了一些,“什么事吗,表叔?”我停下脚步。   “你不该让那孩子去见安子的。”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这个平衡很快会被打破……”   “什么??”   “孽缘啊……也罢也罢。”他突然叹口气转身进屋。   我还想追问,他已经把门关上了。剩下门外的我莫名其妙,他在说什么??什么平衡?什么孽缘?这个怪老头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第二天一早,一开门就看见小扎西已经等在门外了,他是专门跑来告诉我说那个护身符很灵呢,他爸爸睡得很安稳,打呼噜打得可响了!“那就好啊!”我想这安子忽悠小孩子还挺有一套的,“那就继续用吧!”看到他高兴,我心里也挺高兴的。   看来我的疑虑是多余的,其实只要大家都开心,别的就不重要了。相机还是有必要还给安子的,或许对她的记忆恢复有帮助,小扎西那边如果有什么误会,讲清楚应该就能消除了。都这么多年了,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谁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等到晚上大家都回去睡觉了,我去了安子房间。   站在房门口,我犹豫着没有敲门。   “来了就进来吧”,安子的声音。   “这是你的”,我把东西放下。   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了,对我来说,找到那些记忆就已经足够了。”   “你已经看过了吗?你都知道了?”   “对,你昨晚已经给我看过了。”   “啊?我昨晚真的来过?!”我呆住了。能想象得到一下子掉进冰窟窿是怎样的么?现在的我就是那种感觉。前一秒钟还在为从现实与梦境的纠结中解脱出来舒了口气,这一秒钟就被无情地驳回。原来那不是梦!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心里问自己,是想太多了神经开始过敏么?   听见安子叫我,我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了?一整天魂不守舍的。”   “我……好像不太分得清梦境与现实了。”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我听说过一句话,当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候,你就都当做是现实,来作为保护自己的一种机制。”   “对不起……”,她低下头,“我昨晚太失态,吓到你了。”   “你猜得对,那个摩的司机就是小扎西的爸爸,是他偷走了我的相机……”   “我跟小扎西说那相机是我以前送给他爸爸的,他就信了。……我不想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她看着窗外深邃的夜空,慢慢地说:“其实我在想我存在的意义,找不到那些记忆的时候,我在这里,找到了那些记忆,我又会去哪里?”   “回家去呀!你家人一定很想念你!”我忍不住插嘴。   “回家?……不,我回不去了……”   “怎么会呢?”   “你还不明白吗,小合?”她转过脸,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双手下无力地垂着,好像一只刚刚谢幕,断了线的傀儡娃娃。   她失了神的目光慢慢聚焦,最后停留在我脸上,一字一句地说:“记住,当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候,你就都当作是现实……”   ……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几乎是惊跳着坐了起来。   阳光、床、房间、睡衣……一切依旧,唯一和昨天不同的是桌上没了相机和游记本。昨天为免睡过头特意调上的闹钟还在尖叫着,提醒我又回到现实。   现实??我又发梦了么?为什么那么真实?   耳边还在回响着安子最后那句话:“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候,你就都当作是现实……”她为什么要那么跟我说?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第八章   今天似乎有点反常,因为外面过于嘈杂。我起身推开窗,看见一小堆人群聚集在斜对面的巷子口,三三两两的讨论着什么。中国人果然喜欢看热闹啊,这场景让我想起鲁迅先生写的藤野先生来。联想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我自我解嘲。   站在大门口,有些茫然。听见有人叫我,原来是在客栈里帮忙的那个大姐,她跑过来把我拉到一边,一脸神秘地说:“小妹小妹你听说了嘛,那个孩子家里出事了!”   “哪个孩子?”   “就是那个经常来咱店里玩的那个孩子!”   半天我才弄明白,是小扎西的爸爸出事了,就在昨天晚上。小扎西一觉醒来发觉不对劲,他爸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全身发紫直翻眼白,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他吓坏了,哭着去敲隔壁家的门求救,这会儿已经送去县里的医院抢救了,估计是凶多吉少。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平时没听说他爸有什么病的啊!”我急着问道,因为想不出什么病能让一个中年壮汉一夜之间病成这样。   她努努嘴,“听说是急性心肌梗塞,谁知道呢!可怜了那孩子……”   心急梗塞?怎么会……   心里不太好受,我满腹狐疑着往回走,无意中一抬头,发现二楼窗口有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人。   是安子……   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安子则站我身后给我梳头,一下一下地梳,动作很僵硬。角度问题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感觉很别扭,很压抑,我忍不住开口:“安子……”   “嗯?”   “你……”,迟疑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怎么想要给我梳头呢?”   “这是我第一次帮别人梳头……”,梳子的力度似乎加重了,“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什么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瘆人啊?   感到有东西□我的头发里,那是她的手指,顿时一阵凉从头皮直传到后背,一层鸡皮疙瘩悄悄冒了出来。我很不情愿地歪了歪脑袋,想提醒她把手拿出来,可她似乎没有松开的意思,几根头发因此被扯落下来。   头皮一阵钝痛刺激了我的神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下爆发了,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顾不上看她的表情有多惊愕,“够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完,非要这样神神秘秘的?!我已经怀疑自己有幻想症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进医院了!!”   她失了魂似地站着,一声不吭。   见到她这副样子,我开始懊恼自己的冲动,“对不起安子,我这两天压抑得难受,所以……”   “不……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你明白,可是……我没有考虑过你能不能接受这样方式……”   “你想让我明白什么?安子,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还记得那句话么,当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候,你就都当做是现实……”   “记得……啊!那不是你在梦里面跟我说过得话么?难道我不是在做梦?!   “可以这么说吧……你可以把一切都理解成真实的。”   我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被弄你糊涂了!”   “我也是有苦衷的,希望你能理解我”,她无力地瘫坐到床上,嘴唇蠕动着,“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么叫时间不多了?!”,我扑过去抓着她的手,“你到底是怎么了??心里有事直接讲出来不好吗?或许我能帮你呢?”   犹豫了片刻,终于,她像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起头,凝视着我的眼睛,“谢谢你小合……其实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我……”,我刚想开口,就被她捂住了嘴巴。   “其实……你现在见到的我是不应该存在在世上的”,她喃喃地说,“或者说……不应该存在这么久……”   “我算是一个……一个……鬼吧!”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已经死去这么久了……”   “这五年来,我还是和正常人一样这么生活着,过着跟以前不太一样但很平静的日子。”   “我曾经很迷茫,努力想要找到失去的记忆,但又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小合?”她忽然微笑了一下,笑容里似乎有种惨淡的释然。   “……不过现在我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了,也知道表叔为什么要我不要出门了。”   “真的好羡慕你们那样能够在阳光下欢笑着奔跑。”   “其实能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   她的脸在视野中慢慢模糊。   她后面还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听到耳朵里面嗡嗡声越来越响,好像涌进了无数的蜜蜂。   我在极度的错愕下失去了知觉。   第九章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安子的床上。屋里的灯光很暗,安子背对着我站着,越过她的背影,我看到门口有个人。   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人是表叔,他有些吃力地倚着门框,手里握着样东西。   片刻,听见他的声音:“安子,那天你给小扎西的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诅咒,能把饿鬼道的冤魂招来。”淡淡的一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你……”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小扎西的爸爸就是杀害我的凶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我不断地哀求,可他还是不停手,就那么一下一下地砸我的头,直到那块石头上沾满了我的血……”   “不要再说了!”我紧紧捂住耳朵,几日来积累的压迫感已经让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这么多年,都已经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了!!”   我勉强支撑起身体,“所以你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样做你会不得超生的!!”   “我当然知道!我恨……我就是恨!我困在这里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报仇么?!终于给让我等到这一天了!”颤抖着肩膀,她紧握着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可是……可是他怎么没有死?怎么可能?他为什么没有死?!”   “你一直都知道……那小扎西呢?你一直都在利用他??”   “不!不是!……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他的……是看了那些照片才……”   我暗暗舒了口气,“……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要相信真相总会大白,凶手会得到报应的。你用这种极端的方法会连累到无辜的人,还会让你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相信?你要我怎么相信??这么多年凶手还不是逍遥法外?他得到报应了么??”她猛地转过头,脸上全是泪水。   “这么些年他也一直生都活在深深恐惧中……每天靠酒精麻醉自己,这就是报应啊……”我起身上前,帮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可是如果放下了了仇恨,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你错了,把你留在这里的并不是你的怨念,而是你对人世间强烈的留念。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为什么你残余的记忆里都是那些快乐的东西?没有记起仇恨的日子里你不是这样过得很轻松很快乐吗?你难道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轻松……快乐……” 她喃喃道。   “背负着那些怨恨一定很累的吧,就算报了仇又怎样?你轻松了吗?快乐了吗?时间能够倒流吗?……这些你都明白的对不对?为什么就不肯面对自己呢?”   “我……”   “小扎西的父亲已经醒了”,一直在门口沉默着的表叔一步跨了进来,越过我的目光看着安子的脸,“一醒过来他嘴里就一直念叨着他有罪,死活要儿子扶着他去自首。”他走到安子面前,站定,“安子,这么些年表叔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善良的人,一直都是……不要让仇恨一时迷住了自己的眼睛,凶手能够主动去忏悔,你怎么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呢?”   “可是……”,安子把脸埋在我的肩上,小声地抽泣“可是已经晚了……回不去了……”   “还不晚……安子,如果你能放下仇恨,给别人一条退路,也给自己一条退路。苍天以慈悲为怀,会看在眼里的。”   “我明白了……”,她抹了抹泪,抬头冲我和表叔点点头,“谢谢你们,我知道怎么做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见到安子,问表叔,他什么也不说,只说要我先管好自己的事。   他要我吃他煎的药,说是对神经衰弱有奇效。那是种黑黑的很苦的汤药,我不知道是什么药材熬的有点犹豫,可看到表叔严肃的脸就很听话地喝了个精光。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晚发生的事情,我对这个老人添了几分信任。   再之后的事情我是听邻居讲的。   小扎西的父亲扎西苏醒后没多久就去了派出所投案自首,开始大家都不相信他语无伦次的话,以为他有神经错乱,直到听到他讲到的许多细节才引起了民警的注意,翻查回以前的档案才发现跟五年前那宗失踪案有关。   后来扎西杀人抢劫两罪并罚,但考虑到他是自首,最后判处了无期徒刑。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去了小扎西的家,屋子大门紧锁,我拍了半天门没人应。隔壁的阿婆听见动静出门查看,见是我,就无不惋惜地说小扎西这孩子很是可怜,从小就没了娘,现在爹爹也进了监狱,他就一下子成了孤儿,居委会的人也来过,但他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走。前两天突然说要去研读经书为他爸爸诵经减轻他的罪孽,就自己收拾收拾包裹走了,许是去了附近某个寺庙里做了小喇嘛吧。   我知道自己来晚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小扎西的消息,那个偷偷送花被人发现时露出惴惴不安和羞涩的孩子,那个在家庭发生如此剧变还能顽强地活下去甚至能够做出大人都难以做出的决定的孩子……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来和我说一声,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也许,他已经进了某个佛学学院,能够吃饱穿暖,穿上红色的袍子每天和其他喇嘛一起诵经念佛,学习各种藏传知识,闲暇的时候就在溪水里玩耍……无论如何,只要他觉得幸福,我就为他感到高兴。   (更多好書盡在最愛小說網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暑期马上要结束了,我回到学校开始了我的新学期,新面貌。离开的那天,安子站在门口送我,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她什么都没说,只向我点点头。说不清她是哪天回来客栈的,意识到她在的时候我们好像已经像往常那样平淡地过了好几天了。   ……   “寻人启事:安××,女,26岁。于2002年7月独自在川北地区游玩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其家人盼其早日回家,如有知情人士提供其下落,定当重酬。……”   下面是张照片,上面的女子眉清目秀,淡淡的笑容,一如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本台报道:一桩时隔五年之久的失踪案以犯罪嫌疑人的自首而告以审破,据犯罪嫌疑人供述,他是当地的摩的司机,当时他见受害者是外地人且出手阔绰,遂起了贪念将受害者载至无人的地方实施抢劫,因受害者反抗强烈将其杀害。……由于时隔已久当地的地貌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当年的埋尸地已难以寻找,这给案件的侦破带来了一定的难度……”   关掉网页,我的心情很复杂。   那些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人或者说是鬼魂,在那些强烈而执着的记忆里徘徊着不愿离去,甚至在自己创造出的世界里继续单纯快乐地生活着。那些是他们的记忆中最美好最柔软的一部分,然而当他们记起现实的那一部分时,记忆却成了最残酷最致命的打击。   也许,忘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甚至,是种解脱。   这天早上没课,我正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就按掉继续睡,可是铃声又响了起来,不依不饶。我火大,一把抓起来:“喂喂?哪位?”   闹了半天我才弄清楚里面那个苍老的声音居然是表叔,那个我以为已经离开了客栈的古怪老人。他说安子找我有事情,很重要,要我一定要回去一趟。我一惊,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怎么不自己告诉我?再问时,表叔已经挂断了电话。   请了假我匆匆往小镇赶,一路上忐忑不安。   大门没关严,锁上尽是铁锈,我一推就开了,发出一阵难以忍受的吱呀声。进门的一瞬间,我惊讶的合不上嘴。才离开短短的两周多,所有的家具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和蛛丝,厨灶是冷的,天井里杂草丛生,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也已经掉在地上破烂不堪,早已褪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整个屋子好像被人遗忘很久般的悄无声息。   我惘然,怎么可能?这里怎么这么快就衰败成这样?   感到有人进来,我转身。是个年老的和尚,一身藏青色的僧袍,手上挂着串檀木念珠,从暗处走出,向我双手合十一行礼,我连忙还礼。   等到抬起头来我才看清,这和尚居然是表叔,我惊讶不已。   “你回来了……”   “表叔你……”我吃惊地瞪着他光亮的脑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子呢??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摆了摆手,慢慢地说:“你不用吃惊……贫僧本就是出家人,机缘巧合,云游到此,释我业障。”   “安子已经走了,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她托贫僧把客栈交给你,她说她信得过的人就是你了,希望你不要推辞……”   “你也看到了,没有了精神依托,这里衰败成了什么样子……”   “费用和手续方面你不用担心,她都安排好了。”   ……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说:“你有重明。”   “什么重明?”我不懂。   “重明就是有两个瞳孔,一个是正常的视觉,另一个则能看见凡人看不到的东西,说白了就是阴阳眼。”   见我一脸的疑惑,他一拨手中的念珠:“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你还分不清自己看到的哪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吧?”   “比如你看到的她。”   “不知者无过,不知者无过……”   想了想,我仍不解:“我能看见安子是因为我有重明,您看得见她也不奇怪,那么小扎西为什么也能看见?难道他也有重明?”   “非也,小扎西的父亲是杀害安子的人,也是她一直在留在世间迟迟不愿离去的原因之一。那孩子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所以他必然会与安子间存在某种感应,也是因为有你的原因,这种感应变得更加强烈,从而唤醒了安子的记忆……”   他叹了一口,接着说:“贫僧本欲收她,借故进了千灯做了掌厨的师傅,但终不忍心。她虽贪恋人世,终是无害的。你无意之中点破了她,也是上天注定,逃不掉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都知道……这么说,那天是你……”   “对,那天确是贫僧出手化了一部分诅咒,不然小扎西的父亲早就被万魂噬心了……贫僧是可怜那个孩子,也不想看着安子因此坠入阿祖炼狱永世不得超生,这样做……也算是渡了她了……”   我沉默了。   末了,他指给了我一个方向。   后来,我用头巾包了头,来到他指给我的后山的那个土坡,篮子里装了满满的冥币火烛。那个当年安子遇害的地方,如今已经长成了一片茂密的小树林。   我周围转悠了很久,不晓得她的尸骨埋到什么地方了,昔日的容颜,终化作一捧泥土。   把纸钱点燃,看着它们慢慢地燃尽,然后原地打着转无风而起。   我遁着碎屑飘散的方向,寻找着她的身影。可是除了一地的灰烬,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想,她大概已经往生了吧。   这样想着,我释然了。   ……   清风微润,茶烟轻扬。重温旧梦,故人已殇。   尾声   从那时起,我成了千灯客栈的新主人。前半学期呆在这里整顿客栈,后半学期赶回学校恶补课程准备考试,日子一下子填得满满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有多的时间给我去胡思乱想了。   也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自己有重明——这个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的能力。   表叔(我暂且还是叫他表叔吧)告诉我,重明一般是天生的,具有这种天赋的人加以训练,就可成为通灵者。像我这种后来才开重明的情况是少之又少,至少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拨着手心的念珠说也许是我本身就具有这个潜能,但是要在特殊的情况下或是受到某种激发才能够开启。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我的命。   至于他说的通灵者,我没有兴趣。我想,我还是安守本分地过好我的日子吧,要是像那样整天一惊一乍地怎么对得起我脆弱的小心脏。   ……   听我回忆完那段梦魇般的经历,墨墨问我:“我说,你跟她相处的时间不算短的吧?”   “嗯……也有一个多月,你问这干嘛?”   “是不短,那这段时间你都没有感觉出她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么?”   “好像没有……”   “真是迟钝啊!要碰上的是个恶鬼,估计吃了你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靠,我怎么知道!要不是来了这里碰上你们,我哪里知道世上还真存在这些东西!”我愤愤道,“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之前培养起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全给推翻了。”   “不过……”,我想了想,“要说有也有一点,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不寻常的……就是她脸上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有时会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像一潭很深很深的泉……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平常人,至少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很难有她那种平静,我之前还佩服她来的……”   “哈哈……这世上还真只有你会……”没等说完我就猜到他要说我什么了,他微微弯起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嘲笑。   没等我伸出的魔爪落在身上,他一个闪身,轻轻一跃坐到了窗台上,居高临下望了我一眼,然后说:“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脸上也是总是带着那种平静……可是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汹涌着的热情。”   “谁?”   “我以前的主人……”   这家伙很少讲起他以前的主人,每每被我好奇地问起,他总是打哈哈糊弄过去。这会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我有些惊讶,停下来看着他。   他侧身背靠着窗沿,远远地聚焦在窗外的某个点,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美好的轮廓来,其实如果撇开他是只猫妖这一事实,他还是非常耐看的,这一点即使我有一千种偏见也必须得承认。   他的睫毛长且密,垂下眼帘时会在眼睛的最深邃处恰到好处地晕染出一小片阴影。挺直的鼻梁让他的侧脸线条像工笔画里的画中人一样细腻完美,精致的唇角带着天生的微微上翘,那笑容时而五月阳光般的灿烂,时而带着坏坏的邪气。可无论是哪种,都通常是在不经意间如同雷电一般瞬间击中人最柔软的那根神经……   他那一头黑亮中带着微棕的令我羡慕嫉妒恨的头发在微风中散乱开来,时不时有几缕落下来撩过脸颊,很多次我都在欣慰他没有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然后在我面前招摇过市。   半响,他才开口:“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千灯么?”   我一愣,“……该不会是指有很多灯笼吧?”,说完就做好准备等着挨打击。   他没有回头,只喃喃道:“一千种等待的理由,一千种等待的守候……”   “什么意思?”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说等待有一千种理由……”   “嗯?”   “其实即使没有任何理由,他都会一直守候下去……”   “谁呀?守候什么?”我纳闷。   他没有回答,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好像有些让我费解的东西在流转。   见我盯着他看,他重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然后,无论我怎么吼他,怎么推他,怎么摇他,他都不再理我。   像一尊雕塑,只陷入了一串长长的莫名的沉默中……   千灯,千等,一千种等待的理由,一千种等待的守候……   第一章 宏瑞宏瑞   墨墨似乎还没弄明白我为什么在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变得那么兴奋。也难怪,要他以一只猫的情商去理解女人的心思,这个要求和难度的确有点高。   而且是个处于极度亢奋之中的女人,他说,愤愤然。因为我的聒噪声把他午睡的权利给剥夺了。   我兴奋是因为大学时的死党宏瑞要过来了,一半原因是为了看我,另一半是利用假期顺道来玩玩。   印象之中她是个非常要强和豪爽的女孩,天生丽质的容貌和得天独厚的家境吸引了不少男生为之倾倒,可她又偏偏低调的很,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那些男人,用她的话就是他们都是些没长熟的苹果,不好吃,还会酸的倒牙。对此,我太不能理解。虽然跟她站在一起通常会被她身上的光芒湮没掉,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成为好朋友。   宏瑞姓黄,老爸是搞房地产开发的,一说到房地产就可以想象宏瑞家境有多殷实了。她老爸对女儿的培养很花心思,以至于她身上看不出什么生意世家的铜臭气和大小姐的娇纵脾气。她家三代单传,到了这一辈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孩,所以她爷爷给她取了这么一个中性化的名字,估计老爷子是遁着女孩也能撑半边天的思想吧,从小对她给予了厚望。她自己也争气,毕业后没有靠着家里的安排,自己过三关斩六将进了一家大型综合门户网站。她曾经跟我说过,她觉得拿家里的东西会有种负罪感,但她的名字除外。   很霸气是吧?她总是很自豪地反问,在别人误以为是男生名字的时候。   宏瑞的机票定在下周一,也就是三天后。   “要不要提前准备房间啊?”墨墨叉着腰没好气的问,看得出,他对我的持续亢奋意见有点大。   “不用”,我头也不抬,“我们一起睡!”   想想,加上一句:“反正我的床够大,这样晚上讲话方便。”但是说完我就马上意识到多解释这么一句的效果基本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果然,墨墨一听到这句话眼睛就弯了起来,“啧啧,还一起睡……”不用看我都能想象得到他啜着牙花子的猥琐样子。   “你想太多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还真的想多了。”   “切……你难道不知道女人是天生的同性恋者么?”我鄙视地白了他一眼。   “我知道啊……可我的意思是你那朋友的口味必须要够重才行。”   “你什么意思?”我一愣。   半响,从他不怀好意的笑容里反应过来,我怒:“死猫!你给我听着!你得为你这句话负责!”   “为什么啊?”他一脸的无辜。他这副表情在我看来真的很欠扁,可要是给隔壁礼品店里那两个女孩子看到又要大呼小叫地说我欺负帅哥了,天哪!这是什么道理?!明明我才是受害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妖精的魅力么??   “因为你伤害了我脆弱的心灵……”   “啊呸!别说得好像我抛弃了你似的。”   “不行!我不管!你就得负责任!”   “好吧!说,你想怎么负责?想要帅哥提供什么样服务?”他脸上又换上了他那副标准式的猥琐笑容,一只爪子还不安分地搭上了我的肩。   心里一阵恶寒,“我要你变回猫咪的样子给我暖脚!”   脑海里已经开始YY把冷冰冰的脚钻进他暖烘烘毛绒绒的肚子底下那种舒服的感觉。这事我以前对家里的宠物狗干过无数次了,不知那只可怜的狗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在它眼里有虐待倾向的主人了。   “啊!!!你这个变态女人!”他缩回爪子惨叫了一声,然后在我采取行动之前逃之夭夭。   已经深冬了,天气似乎冷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冷了。我掰着指头数日子,盼望着宏瑞的到来。这里的冬天其实挺难捱的,人们大多围着火炉足不出户,娱乐活动也几乎没有。街上为数不多的几间酒吧和棋牌室也因为游客太少而关门大吉,这是所谓的“避冬”。来年开春天气渐暖的时候,店主们会回来重新开张。   窗玻璃上呵满了白气,无聊的时候我喜欢用手指在上面画画。我先画了一个屋顶,指着告诉墨墨这是咱们的客栈,然后在屋檐底下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长着两只尖尖的耳朵和几根胡须,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墨墨看了没吱声,我心里暗爽。可等我一转身,他就飞快地改了几笔。我一看,另外的那个小人脸上已经被他画了一个圆圈,再加上两个点点,成了猪鼻子!我气,正想用暴力解决问题时,他突然嘿嘿地笑了,我莫名其妙。   “这么说,你已经承认这个是你咯!”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个“猪鼻子”。   “我……”,我一下泄了气。   “我真怀疑你投错了胎!你应该是只狡猾奸诈的狐狸精才对!”   “啊呀!我怀疑你也投错胎了,你应该是……”没等他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个爆栗。   他抱着头大叫:“女人!下手不要那么狠!这样下去我不被你打死都会成脑震荡的!”   “这是你惹毛老板的下场!”   “唉,悲剧了……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投错了胎,碰上了你这样的……”后面的字我没听清楚,因为他边说边逃到后院去了。   第二章 那是什么东西   这天我很早就醒了,闯进墨墨的房间把还在被窝里说着梦话的他给拉了出来。   “失火了吗?”他睡眼惺忪,可嘴皮子比什么时候都利索。   “闭上你的乌鸦嘴!大清早的就不能说点别的?!”我拍拍他的脸,“宏瑞马上要到了!快点起来收拾一下!”   “神啊!她的飞机是早上才到的,机场到这里还有好几个钟头的车程啊大姐!你也知道是大清早啊?还要不要人活了?!”他把被子一裹,重新往床上一躺。   “人家是睡不着了嘛!我房间里好冷,睡了一晚上脚还是冰的。”   “诺,这里……”,他眼都不睁,往里面挨了挨,伸出一只爪子拍拍空出来的地方。   我毫不客气,钻进被窝紧挨着他躺下。他的身体很暖,跟他的被子一样有种动物身上特有的味道,和香波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类似麝猫的很温暖的气息,很耐闻。   “哎呀!冰死了!把你的猪蹄拿开!”   “你的猪头真重!压得我手都麻了!”   “别抢我的被子!女人!”   “喂!说你呢!”   午餐很丰盛,那是离妈妈听说有贵客到来而特意准备的。可宏瑞来电说风雪太大,她那班飞机在机场延误了。离妈妈家里有事提前回去了,所以我和墨墨心安理得地享用了本该四个人吃的饭菜,而可怜的宏瑞估计在那边一边吃着不可口的飞行餐一边抱怨。   直到下午快两点,才接到她安全抵达的电话,然后以她的性格就会马上风风火火地找车过来。从机场到小镇大概六七个小时的车程,包小车的话还要快一些。约莫着差不多时间,我就准备出门到镇子口去接她。   墨墨赖在火炉旁边死活不肯跟我一起出去,一拉他就哼哼唧唧说他早上被我冷到了,这会儿头很痛说不定是要感冒。我说刚才吃零食的时候怎么还生龙活虎的,他一听就干脆眯上眼睛装没听见。我再说,你就不担心我一个女孩子出门被人打劫?他一听就乐了,说他还担心别人被我打劫呢。我靠……   见他一副赖皮相,我只好作罢。穿戴好了临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   “干嘛?反悔了吗?”我转身。   “接着!穿上!”把他的大衣丢给我,他又重新躺回躺椅上,半眯着眼睛哼了一声:“晚上寒气大……”   天色正处于明暗交替的时候,残余的光线被地上的雪一反射,映得周围白惨惨的亮。大凡北方的人都知道,这种光亮只是日落前的回光返照,等到太阳一落山四周就会马上黑下来。   顺着街道往前走,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有灯光从两旁的窗户里洒出来,伴随着隐隐约约的电视声和谈话声,感觉挺温馨的。我裹紧了衣服加快脚步,墨墨的大衣很厚实,残余着他的体温和那种混合香气。   到了镇口那棵标志性的古树下,我掏出手机想给宏瑞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哪里了,可拨来拨去都是那个标准化得没有丝毫感□彩的女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可能她这会儿正在经过某个没信号的山沟沟吧,我悻悻地收了线。   原地站了一会儿,身上开始发冷,感觉寒气顺着脚一直往上走。我搓着手,跺跺脚,想活动活动加快点血液循环。跺了几下脚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回音。我又跺,那回音又响了起来,如是几次,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有雪被踩碎时的喳喳声,似乎就是从附近传来的,但却无法判断具体的地方,只在周围一波一波地荡开来。   “谁?”感觉不太对劲,我马上警觉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深浅不一的屋顶的阴影。   忽然感到脚背有点痒,好像什么东西爬过似的麻酥酥的。我低头一看,发现脚边的雪窝里有团小小的白色物体,雾似的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轮廓。   “什么东西?”我往后退了几步,那东西也跟了过来,软趴趴地蠕动着,那动作立马让我联想到了鼻涕虫之类的生物,心里顿时一阵恶心。它有些笨拙地往我这边挪动,一面发出一些叽叽依依的尖细的声音。   我蹲下身拿手机屏幕光去照那东西,想看看清楚。从样子看那东西就是个白色的软体动物,和旁边的雪混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真分不清楚。它好像知道我在看它,也停了下来,肚皮一翻,居然从下面伸出来几根触手样的东西,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猛地往我的方向一伸,一下子伸长了好几倍,像几条细长蜿蜒的白蛇,往我脚上缠过来。   我惊叫着跳开,那些触手长了眼睛似地跟了过来,同时耳朵边的叫声也越来越清晰,我似乎听见里面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字:“冷……冷……冷……”   反应过来它想干什么,我转身就往回跑,雪深至脚踝,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起来很吃力。跑了一阵回头看,它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显然这东西在雪地里的速度不比我慢。   一个走神,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重心一个不稳,面朝下扑到在雪地里,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呛了一口的雪,我被呛得猛咳了几声。听见窸窣声越来越近,我回头。   那些触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缠上了我的小腿!我的腿开始在刺骨的冰冷里渐渐麻木。   我尖叫着踢着腿,拼命往前爬,可是衣服穿得太多太厚,动作迟钝了许多。那只死猫!非要我穿你的破大衣,害我想逃跑都使不上劲!我是要有个三长两短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在心里恨恨地骂。   真是奇怪了!到了这时候了我居然还有心思骂他。   吱吱吱……一阵刺耳的尖叫,我扭头一看,那些触手触电似地往后缩,似乎我身上存在某些它们惧怕的东西,迅速离开我的身体缩了回去。   触手缩回肚皮下后,不远处的那团白东西就开始吹了气似地越来越大,它似乎很痛苦,发出一阵更急促的尖叫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居然忘记了逃跑。   那东西不一会儿就变得有锅盖那么大,像个发酵过了头的大白馒头。可它还在膨胀,膨胀……   “噗”的一声,它突然爆裂开来,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腾”地升起一阵白雾。   我吓了一跳,脖子一缩不敢再看。   第三章 初遇白泽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我抬起头,身后的雪地上空荡荡的,除了我慌乱之中踩出来的脚印,什么痕迹都没有。刚才那团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琢磨着。   忽然,头顶上飘来淡淡的一句:“趴在雪窝里很舒服么?”,很沉稳的男声,很好听。   然后我眼前出现一双男人的脚。我顺着脚往上看,直到看到一双极美的眼睛,乌黑的瞳孔在暗夜里闪着黑曜石似的亮光。   那眼睛的主人一身白衣,直直地立在月光下的雪地里,要不是那对瞳孔,他几乎要与白色的背景融化在一起。一头如水的银发,飘散在夜色中,与纷纷扬扬的雪花纠缠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遇见了童话中的雪之精灵。   见我傻愣着没动,他再开口:“还不想起来么?”,语气平淡得没有温度,听起来却像在责备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反应过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雪地上,正努力仰着头望着高贵的他,简直卑微得像个奴隶。   我脸一红,想爬起身,这才发现两条腿冻麻了似的使不上劲。   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因为我感到自己在他的目光中像个小丑似地滑稽。最好能马上出现条地缝给我钻进去,我绝望地想。   忽然感到有两只手伸到胳膊底下,接着我就像只可怜的小鸡一样被拎了起来。   站稳后,我推开他的手,有些赌气地说:“我不用你管!”没有什么比在帅哥面前出丑更丢脸的事了,要是给墨墨知道了肯定要笑话我一整个冬天。   那人收了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   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后悔起刚才的态度,我回头:“对不起……刚才谢谢你。”   他站着没动,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望着我的方向,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等了一会儿觉得没趣,我转身往回走。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夜风送来一句。   我脚下一滞。   再回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一身狼狈回到客栈,一推门。“亲爱的……”一个人尖叫着飞奔过来,不由分说给我了个大大的熊抱。   啊!是宏瑞!!我又惊又喜。   “你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没见着你?”   “你还说呢!我到了在镇口等了半天没见人,就只好一路问路找过来啦!”   “什么??”我一愣,怎么会??我明明是在镇口等的,小镇只有那一个公路口,怎么会碰不到面??   “怎么了?”她见到我的样子也有些惊讶。   我正欲开口,“呦……”旁边的墨墨怪腔怪调地叫了起来,“请问你这是滚到山坡底下了么?!”   趁宏瑞没注意,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很自觉地闭了嘴。还好,他还算有点良知,知道在我朋友面前给我保留那么一点面子。   “……我在雪地里滑了一跤,唉……别提了。”这蹩脚借口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宏瑞并没有在意,拉着我的手到火炉边坐了下来。   “让我看看……”,她捧着我的脸端详,“你一点都没变啊,嗯……好像眼睛大了点,皮肤也更白了。”   “都是在这里养白的……你倒是变化很大啊!气质都不一样了!”   我的话一点都不夸张。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穿了件很长的皮大衣,脚上的靴子跟足足有十几厘米高,尖得可以踢死人。单看那一圈厚厚的皮毛装饰和闪闪亮的水钻扣饰就知道价值不菲。   “混了个板块副主编,年薪翻了一番。”她呵呵笑道。   “哎呀!羡慕羡慕……”   宏瑞带来的大箱子里一半是她的化妆品,另一半是带给我的零食。满满当当全是各式各样巧克力和牛肉干。“从国外带回来的,知道你爱吃。”   “爱死你了!!”我欢呼,大半年都没碰过这些东西了,因为这里的确是个物质条件匮乏的地方。   墨墨没再接腔,往炉子里添了点炭后冲我眨眨眼,转身回后院去了。看来他知道听女人们讲私房话没意思,所以他选择自觉回避。   宏瑞看着墨墨走远,捅了捅我,然后很神秘地凑过来:“小样混得也不错嘛!看这小帅哥……说说怎么认识的?”   “拣来的。”   “还是拣来的??哇塞!艳福不浅呐!”   “不正经……去去”,我戳着她的眉心,笑骂道:“你想哪儿去了?!他是在客栈里帮忙的啦。”   想了想,我继续骗她:“人家年纪很小的,你就少打主意啦!”   听到我这么说,她只好悻悻作罢。   “那么你呢?”我问她。   “我什么?”   “你的感情生活怎么样?”   她笑而不语,低头摆弄着中指上戴着的东西,小小的很闪亮。   看清楚是钻戒,我抓住她的手惊讶地叫:“亲爱的,你要结婚了么??”   “嗯……其实具体还没商量好呢,只是先订婚了。”   “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呀?”   “他还在国外呢,他说他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就回来娶我。”   “真的吗?恭喜啊!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你的喜酒!”   “那是当然……忘了谁都不会忘记你啦!”   “哈哈……有照片吗?让我看看他够不够格娶你!”   她幸福地笑着,从拎包里掏出了个精致小巧的化妆镜。打开,镜盖里面有张合影,上面的两个人很甜蜜地对着镜头。   “哇!金童玉女啊!嗯,不错不错!再次恭喜!”   “谢谢亲爱的……”   “说说怎么认识的嘛!看你大学时那架势我还以为你要立誓做女版的钻石王老五。”   “这是秘密,睡觉的时候再跟你讲,嘻嘻……”   第四章 一千只鸭子   这晚我们在被窝里聊到很晚,一年多没见了,彼此积累了好多话,恨不得一下子全部讲完。反正客栈里没别的客人,我们肆无忌惮地谈话,还时不时爆出一阵大笑。隔壁的墨墨估计忍无可忍,敲了好几次墙。   她告诉我,她是在一次商务宴会上认识她的未婚夫的。他的高大英俊和谈吐不凡很快就打动了她的芳心,半年后,这对在旁人看来天造地设的伴侣即将走进婚姻殿堂,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宏瑞在讲着他们之间事情的时候表情很陶醉,活脱脱一个幸福的小女人,这是我以前从未见到过的。   这是缘分,她说,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也许爱情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吧,我想。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黑暗中,她突然问。   “还行吧。”其实我想不到更好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告诉她我遇见过的那些事情,她估计会以为我的精神受过刺激。   这些年我过得好吗?我也在心里问自己。   “其实,你给我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半边脸捂在被子里,嗡声翁气的。   “怎么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一种感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变化。”   “那是你太久没见我了吧?”我笑。   “可能吧……可是无论怎样,你在我心目中都是那个小合。”   听到这些话,心里泛起一阵感动。   后来……后来还聊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在满足中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可踏实,直到被宏瑞摇醒,睁眼发现天已经大亮。   洗漱完毕出来大堂,见墨墨打着哈欠在搽桌子。   “一大早就这么勤奋啊?!”昨晚睡眠质量颇高,攒足了精神戏谑他。   “睡不着,鸭子太多了,吵得睡不好。” 他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我一眼。   “鸭子??哪里?”我一愣,本来以为他要说我们吵。   “一个女人是五百只鸭子,两个就是一千!一千只鸭子还不多吗大姐?!”他叫道,然后一甩手到后院去了。   “怎么了?小帅哥生气了?”宏瑞端着牙缸在我后面问。   “没事没事,一点小事,他过会儿就忘了。”   午饭过后,想带宏瑞去附近的峡谷骑马,要墨墨同去,可以让他做兼职向导,摄影师和马夫,可他死活不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起来。   “你知道我怕马,那玩意儿会踢我的。”他背过身去。   “怎么会?在马的眼里你是人啦!”我安慰他。   “我昨晚没睡好……没精神,走不动!”他继续耍赖。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补偿你好不好?”   “怎么补偿?”他转过身睁大眼睛望着我。   想了想,我说:“请你吃东西吧,宏瑞带给我的那些零食你随便吃!”   “真的?”他眼睛一亮,“可不许反悔!”   看到他得意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又掉进他的圈套了。敢情他一直在打那些零食的主意啊!于是,晚上回来后见他吃得满嘴油光光的,我心里割肉似的痛啊!   狡猾的妖精!我恨。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两天后,在昨晚不声不响地停了。虽然温度没什么变化,可灿烂的阳光足够让人开心得忘乎所以。   雪后的峡谷又是另一番景色,宏瑞开心得大叫,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天空。马是我央了离妈妈找的,因为冬天里马队都歇业了。为了不让千里迢迢过来的宏瑞那么失望,离妈妈帮我们好说歹说借到了三匹马。   黄昏的时候往回赶,说实话骑马不太好受,骑在上面颠了半天,下来就整成了罗圈腿。宏瑞受不了了,自己先走回客栈,我和墨墨则沿着岔路继续往前骑去马主人家里还马。墨墨不太会骑马,所以他的姿势很搞笑,扭着身子死死抓住缰绳保持平衡,看得我只想笑。   马在雪地里走的很慢,我觉得无聊就想跟墨墨找话说,正寻思着,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遭遇。“喂!”我叫他,“你怎么不问问我昨晚怎样了?”   “唔……”,他的注意力显然还在手里的缰绳上,在我准备骂他的时候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我昨晚遇见什么了?!好歹你也要靠我吃饭的。”我不爽。   “哦……好,你怎么啦小合?昨晚遇见什么啦?”他嬉皮笑脸地模仿着我的语气。   我没跟他计较,努力回忆着那人的模样,可是很奇怪,除了那双眼睛和那头银发,脸上的其他部位都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我昨晚在镇口那里等宏瑞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是帅哥吧?”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   “你会注意帅哥之外的其他人么?”   “去你的!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   “我一直都很正经啊。”他正色道。这家伙虽说脸上一本正经,眉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见我一脸不爽,他连忙改口道:“好了不跟你闹了,说说那人什么样?”   “他穿了一身白衣,头发是银色的……总之很特别,美得不正常。肯定不是普通人,也不会是鬼怪,我的眼睛不会骗我的。那气质最有可能就是仙了,你说会不会是是雪里的仙人呢?”说了一大堆,我开始联想非非了。   “你是神话电视剧看多了吧?中毒太深!还仙呢!反正长这么大,我是从来没见过。”   “可是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嘛!再说了,你不也是妖吗?有妖就没有神吗?”   “不可理喻……”,他耸耸肩,两腿一夹马肚子跑到前面去了。   “等等我!我还没说完呢!”我大叫。   还了马走回客栈的路上,我把先前遇见的那团白东西描绘给墨墨,他听完很不以为然。   他说那东西在寒冬里其实并不少见,不过是些冻死在雪地里的动物(很少是人类)的执念凝聚成的,有着本能的趋热性。“我说,人家不过是想要点温暖,你就让它抱抱嘛!”   “可它那架势像要吃了我……”我委屈。   “所以就有了英雄救美?”   “呃……”   “别人说不定只是路过”,他突然停下来,我冷不防差点撞上他的背,“再说也未必是他救了你。”   “什么意思?”   他又不吭声了,只加快了脚步把我远远甩在后面。   “喂!别老是讲话讲一半啦!”   “是你自己笨!”他头也不回,“不想被骂的话就赶紧走,我忘记给你朋友大门钥匙了。”   “啊!!!”   (更多好書盡在書本網 www.bookben.cn) 洪切师傅   晚餐吃的是烧烤。   这里的烧烤比较特别,每家每户的大堂几乎都有火炉,炉子上除了烧水的位置外,还留有一大块空板。刷上油就可以用来烤肉,类似韩国铁板烧。牛肉和蔬菜是离妈妈提前腌制好的,很入味。大家一起围着炉子吃得不亦乐乎。   “小合……”,宏瑞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放筷子,“听说这里有天葬吔!”   “唔”,我嘴里含着满满一口菜,“好像是,后山上是有个天葬台,不过我没去过。”   “那带我去看看好不”,她满脸期待,“我大老远的过来……”   “呃……不知道给不给游客看的哦。”我有些为难。   “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就是把死人切得一块一块的拿去喂鹰”,墨墨插嘴道,“肉啊内脏啊吃完了,还要把骨头敲碎吃里面的骨髓……”他边说边比划。   我正夹着一片肉准备往嘴里放,听到他讲得绘声绘色,再看到红红的肉,顿时没了胃口。   瞪了他一眼,“喂!吃饭不说这个,恶心啦!”然后朝低头吃饭的离妈妈努努嘴。藏族人比较忌讳这个,我怕离妈妈听见了心里不舒服。   那两个人会意,都闭了嘴。   吃完收拾好,我把音响打开,大家围着火炉跳锅庄。锅庄是种藏族民间舞蹈,男男女女围成一圈,自右而左,边歌边舞。我们都不会唱,就跟着视频跳,动作简单,挺有意思的。   闹完散场已经九点了,离妈妈准备回家,这里人睡得早,年纪大的人这个点已经睡了。   出门前,离妈妈悄悄把我拉到角落,摆摆手说:“孩子,听阿姆的话,不要去看天葬,去看那死人的场面是不吉利的。”   “我知道了,刚就是跟她讲着玩呢!”我安慰她道。   “那我就放心了。”   送完离妈妈转身,见宏瑞在后面看着我。我向她无奈地笑了笑。“干嘛呢?”她问。   “没啥。”   “刚说的那个,哪天带我去看看?”她朝我挤挤眼。   “你还真想去啊??”   “不想去我还问什么呀,你还不了解我吗?”   “好吧好吧,我得问问哪天才有。”这也不算是打发她,其实她不说我也有点蠢蠢欲动了,满足她这个愿望的同时也是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看看时间还不算晚,我和宏瑞去了后山的寺庙,去找那个叫做洪切的老喇嘛。瞒着墨墨着必须的,他要是知道了,指定会唠唠叨叨说我多事的。   洪切师傅五十岁出头,孩童时代就出家,已经在酥油灯下研读佛经几十年了,在那个不大的寺院里地位已经很高了。林泉来那时我用掉的那根犀照蜡烛就是他送我的,说来我跟他也挺有渊源。这是他的原话,当时我是不太懂,但考虑到佛教中人讲话都是这么晦深莫及,我就没多问。   要进行天葬的尸体都要先在洪切师傅所在的寺院里超度,所以去问他准没错。   据说后山那个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大型天葬台之中的一个,附近几个县里要进行天葬的人都往这边送,我没去过,墨墨不肯去,我一个人也不敢。只是骑马经过后山的时候远远地眺望过,随行的马夫指给我看,那个很多五颜六色的经幡围成一圈的山凹里就是。   这种神秘的丧葬仪式是藏区特有的,仪式过程对于外人来讲过于残忍,其血腥程度挑战人心理极限。有关天葬的由来,一种说法是与藏传佛教教义的结合,人死之后,灵魂离开肉体进入新的轮回,尸体就成了无用的皮囊,死后将尸体喂鹰,也算是人生的最后一次善行。另一种说法则是利用鹰来帮助死者的灵魂升天。后世一般以后种说法为准。   一般来说天葬是不让外族人看的,但是有些藏区不像西藏境内那样明令禁止,所以有游客偷偷跑去看,祭司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据说有发生过观看的游客过多,鹰群不敢下落导致仪式无法顺利进行的情况,同时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一般藏民都会劝你不要去看的,离妈妈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哼哧哼哧爬上了半山腰,遇上了个守夜的小喇嘛,那小孩不太懂汉语,半天才弄懂我们的来意。他边说边比划,意思是我们很幸运,洪切师傅是今晚超度仪式的主持,所以还没有安寝。如果我们要见他的话,需要先在大殿外面等候。   能有什么仪式是大晚上举行的呢?   我和宏瑞对视一笑,还真是巧,一来就碰上了。   远远地,就听见笼罩了整个寺院的琅琅诵经声、金刚杵的频频摇动声和法铃声,那是天葬前必须的超度仪式,但凡与死人与神灵有关的事情,都有着冗长的仪式,然而这样庄重的场面我们是没有机会看到的。坐在大殿侧边的台阶上,听着喇嘛们的诵经声,看着门缝里洒出来的昏黄灯光,感觉到一种难以言传的神圣。   正当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大殿门开了,身披法衣,戴着桔黄色鸡冠帽的喇嘛们鱼贯而出。我捅了捅宏瑞,示意她仪式已经结束了。   洪切师傅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一见到我们他微微有些惊讶,听说了来意,他没有太反对。因为天葬不是每天都有,所以说能够赶上的也是一种缘分。他说晚上超度完毕后,遗体会在日出前运到天葬台,到时候会由天葬师来主持整个葬礼。末了他强调,如果真的想看,就必须遵守规则。   “什么规则?”出来的时候宏瑞迫不及待地问我,看得出她忍了许久,她知道佛门净地不敢乱讲话。   “就是不能喧哗,不能拍照。”   “为什么不能拍照?远远地拍也不行?”   “是对死者不尊重啦。”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啥没啥,我们赶快回去把!我脚趾头都冻麻了。”   回去胡乱洗洗就睡了,因为明早要早起。   第六章 天葬   被推醒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宏瑞已经迫不及待地起来了。到天葬台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提前出发是必须的。   绕到寺院后面,我们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走。天刚蒙蒙亮,天空已经有几只鹰在滑翔,快走到的时候听见号角的声音,浑厚而悠长。据说那是在召唤神鹰,果然没多久天上翱翔的鹰的数量多了起来。我们仰着脖子看得发呆的时候,一辆皮卡开了过来,后面站了几个人,一溜烟地开上去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天葬台,周遭未融化的雪在晨光里白惨惨的,渲染得气氛诡异十足。新旧不一的各色经幡层层叠叠,漫天飞舞,据说死者家属们会带来新的经幡拴在幡林里,默默祝福亲人顺利度过七七四十九天中阴,获得理想的轮回。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外人,我不敢靠得太近,就选了个角度开阔的地方站定,其实离解剖的台子也不过二十来米的距离,可宏瑞还在抱怨不够特写。   那些人已经把尸体搬下来了,煨起桑,默默地做着仪式前的最后准备。总共也就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男人很醒目,眉目倒还清秀,可一身的黑帽黑衣黑裤,还蹬着黑色的胶靴,腰里系了一条看上去戴了很久已经发灰的黄围裙。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天葬师都这样着装,就感觉煞气很重。   天葬师这一特殊的职业不单单是胆识过人就能够胜任的,还必须要有丰富的密宗学识。因为天葬是按照严格的佛学理论来进行的,所以天葬师既不是人们选举的,也不是僧人摊派的,而是委托制,只有亲自给他授过具足戒的活佛委托他来替自己主持天葬,那么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天葬师。   另外两个看样子应该是做助手的阿科,其中一个立在一旁念念有词。   我观察了一会儿,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死者的家属怎么不在场,这点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有谁不愿为自己的亲人做最后的送行呢。正思忖着,宏瑞低声叫我快看,仪式开始了。   包裹尸体的白布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死者。是个女人,皮肤很白,感觉不太像藏族人,她全身□,蜷曲成一团,那头发似乎并没有因为主人的逝去而失去光泽,在脑后绑成一束。之前在网上了解过天葬的信息,把死者的头部弯到膝盖处,使之蜷曲如初生婴儿状,这样做的意思是生如斯,逝如斯,使死者以新生儿的姿态进入新的轮回。   天葬师把她伸展开来平趴在地上,她的头则歪向我们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年轻的脸,她半敛着双眼,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眼白微微往上吊着。我背后一阵发寒,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鹰越来越多,我觉得应该是秃鹫,因为它们的头顶是秃的。可能是我的解释有点好笑,宏瑞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来,被我瞪了一眼赶紧捂住自己嘴巴。短短几分钟的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上百只鹰,体型很大足有半人高,它们在雪地攒动着,耐心地围成一圈,注视着天葬师的一举一动。   天葬师开始动刀了,第一刀是落在背上,要一直剖到脚跟不能间断,据说对于性别、年龄和死法不同的人,切法和数目都有讲究。我没有仔细去数,那么接下来就是肢解四肢取出内脏了,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偷偷看看宏瑞,发现她正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暗骂这家伙心理变态的可以了。想当初女生宿舍里就数我们两个最胆大,半夜熄了灯一起看恐怖片,看到主角被血腥的场面时还要兴奋地讨论一番。回想起来,那时的无畏无惧,是因为心里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所谓的恐惧不过是人们虚构出来自己吓自己。可是现在呢?在经历了哪些事情后,我还有什么底气来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那些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   正在走神,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抬头的时候,那些等候已久的鹰们已经一拥而上,扑扇着巨大的翅膀,把抢到的肉叼着飞上天,有几只甚至为了争夺一根长长绿色的东西在半空中打了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根人的肠子。目睹着这个除了惨烈外想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的场面,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阵梗噎声。   突然一阵红的白的的碎屑从半空中散开了来,伴随着那些灰黑色羽毛,雨点般的洒落了一地。没来得及看清,一股浓烈的腥味直冲我的鼻子,我顿时恶心得蹲在地上吐了起来。再抬头时,肉和脏器已经已经吃完了,鹰们退到一边,等着天葬师进行下面的步骤。不用猜我也知道下面的步骤是什么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鹰群中间的尸体已经只剩了一个头,下面连着一条已经啄食干净的骸骨,红红白白的。最诡异的是那张脸,还是完好无损的,半敛着双眼望向这边,表情很平静,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天葬师提着一把石锤走了过来,新一轮挑战心理承受极限的场面开始了。手起锤落,碎骨四溅,我又无可救药地吐了。真后悔来看,接下来几天我都得吃素了。   连呕了两大口酸水,胃里的翻腾稍微平静了一些。捂着鼻子,抬头想找宏瑞要张纸巾,这才发现原本站在身旁的人不见了。   第七章 卜吉   我一惊,立刻起身四处查看。   宏瑞正往鹰群那边走着,只有四五米的距离了,不知想去干什么。天葬师和阿科们似乎对游客已经司空见惯了,只专心忙于自己的工作,对宏瑞的靠近也不过问。我一急就叫了出来,她回头,做了几个手势,见我没看懂,只好跑了回来。   “你干什么呀?”我急急地问。   “我就走近点看看,你别急啊!”她拍拍我的背,“你要受不了就先往回走吧,到小路口那里等我,我看看就回去找你,没事的。”   “是么……”我半信半疑,“你要离那死人远一点哦!”想起那女人的眼神我还鸡皮不断。   “呀!肉都被吃光了还能跳起来掐我啊?!”   我打了她手背一下:“别乱讲话,死者为敬。”   “好啦,我知道了,你先下山去吧。”   “嗯……”   逃似地下来路口,空气清新不少,我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暗佩服作法的那些人,鼻子都不是肉长的。也难怪,干这一行时间一长,就都麻木了吧。   已经快九点了,还不见宏瑞下来,我开始焦急起来。摸出手机,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这鬼地方!我只好放弃,原地转着圈,踢着雪底下露出的碎石。其实与担心宏瑞相比,我更发愁墨墨那边不好交代,他是绝对反对我看这些东西的,要给他发现我们偷偷来看,后果很严重。倒不是我怕他,妖精就是妖精,在某些方面上就是比人要精明,他自有他的法子让我乖乖求饶认错,这个,我可是已经领教过N次了。所以,得想个好借口让那只比狗还灵敏的鼻子闻不出来破绽才行。   正在绞尽脑计苦思冥想,“哔哔”几声喇叭,一辆皮卡顺着山路开了下来。那是早上运尸体的车,我纳闷,这么说天葬已经结束了??   远远听见有人大叫着我的名字,是宏瑞的声音。我一下头大,她也太大大咧咧了,怎么去坐那辆死人坐过的车?!   车一停在我面前,她就跳了下来,一脸的兴奋,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不等我反应过来,她把那人往我面前一推,然后大大方方地介绍:“小合,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名叫卜吉。”   卜吉?念这两个拗口的字时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脸跟对那男人说:“这是小合,千灯客栈的老板娘。”   待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我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这卜吉居然是刚才那个天葬师!他那条脏围裙已经脱掉了,可还是那身黑衣黑裤。煞气,血腥,我脑海里立刻蹦出来这两个词。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动作,更加拘束起来,搓着手满脸通红。   我把宏瑞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疯了吗?跟这种人做朋友?”   “你怎么这么偏见呢?!其实天葬师这个职业是很神圣的,而且卜吉人很好的,他就住在寺院后面。”   “我知道……可是那个人就是给我感觉煞气重,你最好少跟他接触点!”我皱着眉头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啦,在职场滚爬那么久,我可是阅人无数!我知道分寸的,放心!”她点点我的眉心,“这样子愁眉苦脸的就不好看啦!”   不等我回答,她转过脸对那个男人说:“卜吉,谢谢你们送我下来。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见!”   卜吉看看她,再看看我,点点头。   回到客栈,我们踮手踮脚溜回房间,一推门,赫然发现我床边坐着一个人。   见到我们吃惊的表情,他眼一眯:“哟……小合大人回来了。”   “你在我房间里干什么?”我立刻作戒备状。   “关心你啊!咱老板娘要是被狼叼走了,我也不好混了!”   “乌鸦嘴!”,我小声骂道,“我们去山顶看日出了……”   “哟,老板娘也有此雅兴啊?我还以为你只对睡觉情有独钟。”   “你……”   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在戳我,回头看见宏瑞一直在偷笑,憋得脸红红的。见我在瞪她,她干脆一松手笑出声来,“哈哈,你们两个活宝,看你们斗嘴真有意思,哈哈哈……”   见计划全给宏瑞毁了,我泄气。算了,我招了,人还是斗不过妖啊!   想到这儿,我干脆腰一挺,头一抬:“我们就是去看天葬了!”   “嗯不错不错,老板娘就是老板娘,讲话都这么有底气……”他嘴角上扬,眼睛更眯了,像是在来回打量着个手到擒来的猎物。然后站起来,“米缸快见底了大姐!”   “那就去买啊!这个还要跟我汇报吗?!”   “拿来!”他把爪子伸到我面前。   “什么?”我下意识地一缩。   “钱啊!没钱怎么买?”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看个傻瓜。   “哦……”我赶紧去翻钱包。   拿了要的东西,他往门口走。经过宏瑞身边的时候,停了停,“姐姐身上有股味道。”   “这是Dior的经典女香粉红魅惑,怎么样,好闻不?”宏瑞毫不知情,还一脸的得意。   看到墨墨的眼睛里忽地闪了闪,我就想,完了完了!可怜的宏瑞!   果然,他嘻嘻一笑:“可是盖不住姐姐身上死人的味道呢!”   “啊!!!”一声惨烈的女高音。   片刻,宏瑞拍着我的脑袋同情地说:“小合,我现在才体会到你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第八章 代表不详的红雪   午饭后,宏瑞躺在躺椅上捧着她那台Nikon相机左看右看,那是她未婚夫送她的生日礼物,自从收到这玩意儿后,她就疯狂地迷上了摄影。   见我过去很神秘地叫住我,说要给我看点好东西。该不会又是你们的恩爱照吧!我想着,把脸凑过去。   第一张照片上光与阴影交错成一片,这是什么?半天我才看明白那些抽象的东西是什么。那是鹰群在半空中争夺食物的场面,从角度上看,这张照片是在鹰群的正下方逆光拍摄的,所以黑乎乎的都是阴影。“你这拍的是什么?”我有些怀疑。   “嘘,小声点。”她让我坐下,“怎么样?拍得很艺术吧?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再往后翻了几张,我看不下去了。她拍的分明就是早上天葬的场面,可她选择的角度和光线对比不同,居然没了现场那种血腥的气氛,那女人苍白的脸在她的镜头下看上去更像冷光灯下擦了层厚厚脂粉的花旦。   我一推相机,有些生气地说,“你这拍的是什么?!不是跟你讲了不能拍照的吗?”   “我知道,别那么紧张好不好。我这不是从正面直接拍的,你看看,利用一些摄影技巧,原本血腥的场面可以用另一种表现手法,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这不算是对死者不尊重吧!”   我的天啊!这是哪门子歪理邪说??   “这不仅仅是对死者尊不尊重的问题,对你自己也不好的。”   “对我自己会怎样?”她穷追不舍。   “……我也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哎呀姐姐!你不要这么迷信好不好,这么神啊怪的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你也是大城市出来的大学生,怎么跟他们一般见识的!”   听了这话,我顿时无语。   好吧,就当我没说。   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明明早上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已经乌云密布了。   “变天了”,我说,边瞧着边上冲着窗外发呆的墨墨。说实话,这家伙沉默的样子要比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好看上百倍,可前者出现的几率总是很低。“不会又要下雪了吧?”   “唔……”,他终于出声了,“不喜欢下雪么?”   “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下雪外面就会很冷,外面很冷就不能出门,不能出门就会很无聊,很无聊就会很不爽。”   “就这些?”他两手抱胸,给我一个侧面。   “其实,下雪是很美的,就是太冷了。”   “是啊……美好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的,这就是等价条约。”   “哈!你都会说这么深奥的道理?”   “唉……”,他忽然叹了口气,拿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跟你呆久了,这儿已经大不如以前了……”   “你说什么??”我怒。   “还要我重复一遍吗?哎呀!我们家小合什么时候改姓白了?”他边说边躲。   “你别跑啊!你给我站住!……”我边说边追。   追到楼梯底下的拐角,我一看他没路可逃了,大喜,跳起来去敲他的脑袋。“你们干什么呢?”忽的一个声音,我吓了一跳。一看宏瑞已经穿好了大衣站在楼梯上了“我当楼下拆楼呢,敢情在打情骂俏啊,你们继续吧,我先出去一下。”   “都变天了还要去哪儿?晚饭马上就好了!”   “你们吃吧别等我了,我就出去转转,没关系的不会走远。”她说着往外走,一面整理着她那条据说价值三百美刀的围巾。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又闻到那股甜腻的粉红魅惑。   “嗳!等等……”,我准备去拦她,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   眼看着她走出门去,我急,挣开他的手,“干嘛拦着我?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你当别人都是你吗?那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他望着门外,“再说该来的总会来的,你拦也没有用……”   “你在说什么?”   他把视线收回来,很认真地看着我的脸。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正琢磨着脸上该不是又长痘痘了,他扑哧一声笑了,“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你混蛋!!”   “好吧!混蛋的肚子饿了。”   “……”   乌云黑压压地汇成一片,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然后就密密地下起雪来。   奇怪的是这会儿下的并不是常见的六角型雪花,而是一粒一粒小小圆圆的,一落在身上立刻融化成小水珠,不多会儿功夫就能把外衣润湿,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我不知道这种现象学名叫什么,就跟着当地人叫作雪籽吧。它们一般是初冬刚开始下雪的时候由于气温不足以凝结成雪花而产生的一类半成品。可这会儿已经深冬了,天气是开始反常了吗?   持续下了有那么一刻钟,之前未融的雪层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离远点看带着淡淡的粉红色。   粉红色的雪?这可稀奇了!   我跑出屋檐底下伸手去接,有几粒落在手心里随即融化。凑近点观察,那些小水珠并不是晶莹透亮的,里面似乎悬浮着一些很细的红色丝状物,这颜色和形态让我下意识地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来。   仰起头去看那片乌云,不留神眼睛里忽然掉进了一粒,立刻感觉像被冰针刺了一下。当下缩了脖子揉着眼睛大叫:“墨墨,墨墨,快帮我看看眼睛里有没有进脏东西!”   “什么都没有啊!”墨墨毫不客气地翻着我的眼皮,“一惊一乍的。”   “轻点轻点……我是怕那雪籽不干净嘛!”   “不干净?”   “是啊,你没发现那些雪籽发红么?该不会是污染了吧。”   “雪山顶上刮过来的水汽都会污染,那城市里的人还活不活了?”   “不信你看!”我把接了雪籽的手伸到他眼睛底下,“那些红色一丝一丝的东西,瞧见了吗?”观察着他的表情,我再加一句:“会不会是什么虫子?”   “这个嘛……很有可能”,他挠了挠下巴,好像想到什么似地抓住我的肩膀,“那虫子该不会已经进去你眼睛里了?!”   “你吓唬我啊!可恶!看招!”我扑过去。   他装模作样地配合我往后退,退了两步忽地停住,看着我背后。   第九章 长着黑色骨头的人   “我说你们俩个真是绝配啊!一个有虐待倾向,一个有受虐倾向,Oh my god!”宏瑞懒懒地靠着门框,手指间夹了根女式香烟,她的脸在冉冉而起的烟雾里很朦胧,加上身上的皮草和香水味,她看上去就像个中世纪油画里的贵妇。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没办法,工作压力太大”,她抖了抖烟灰,“没敢在屋里抽,怕把客栈烧着了你找我拼命。”   正想问她去哪儿了,无意间一瞥,看见她大衣口袋里露出的一小段相机拎绳,马上明白了。瞅瞅周围没什么人,我小声问她:“你该不会去找那个卜吉了吧?”   “嗯啊,”她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   “你找他干嘛呀?那些人少接触的好。”   “还不是为了混得更好!”她扬手把烟头丢在雪里,直起身体,“小合你知道吗,天葬自古以来都很神秘,有多少人好奇想了解它的真相!我想多跟他接触接触就能知道很多秘密,还能了解天葬师的隐秘生活。等我回去后就抓住人们的猎奇心理写成一篇独家报道,再配上那些图片,保准点击率猛增!”   “你这是再利用卜吉吗?他要知道了你的真实想法会怎样感想?”   “怎么算是利用?干他那种职业的人能多交个朋友,肯定会很开心的。”她理了理我的头发,“我刚才去的时候他都不敢让我进屋去坐坐,害羞着呢!呵呵……你明天陪我去好不好,两个人一起他就不会那么不好意思了。”   “不行不行!我不去!你偷拍了照片,已经触犯了禁忌,还有你动机不纯,更是错上加错。”   “禁忌?禁忌还不都是人定的?”她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小合,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这工作竞争有多大,业绩不佳的随时都会被淘汰,还要随时提防着小人。我好不容易坐到了副主编的位置,可上头还是被人压着。那个主编是个变态老女人,一直以来都嫉妒我比她年轻能干,利用自己的职权一有什么问题都摊到我头上,可邀功领赏的却是她!” 她恨恨地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顿了顿,她继续说:“我们这个版块近几个月以来点击率一直上不去,如果我能写成这篇报道拉高点击率,就可以得到年初的晋升机会,就很有可能替代那个老女人的位置!”   “你还是那么要强……”我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你体会不到的……”她垂下眼脸,有些失落的样子。抽出一根烟塞到嘴里,摸索着把火机打着,深吸了一口,“职场堪比战场,身不由己啊!”   沉默了一会儿,我挽着她的胳膊轻轻地说:“我懂,我会支持你的。”然后在她转过脸看我的时候做了个手势,“加油!”   “真的吗?你肯帮我??”   我死劲点点头。   她把烟一扔,抱着我开心得直叫,“小合小合,我爱死你了!”   “啧啧……”墨墨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了,站在门槛上。见我们望向他,抬高下巴说:“还真是重口味,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哎呀!”   第二天是双数日,藏族人认为双数出殡是不吉利的,所以卜吉应该在家里。   他家位于寺院与天葬台之间的背山坡,是两间不大的砖房。我们是正午吃过饭出发的,到的时候他正在翻屋外小院子里晾晒的肉干。宏瑞远远地跟他打招呼,他也挥了挥手,待走近看清楚跟在后面的我时,他脸上明显有些吃惊。   他礼貌地请我们进屋,里面的摆设很简陋,但是唐卡,酥油灯,转经筒这类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屋里弥漫着浓厚的酥油味,宏瑞显然不习惯这股味道,皱着眉去掩鼻子,见到我在使眼色,赶紧放下手。卜吉端着两只盛了酥油茶的碗进来摆在我们面前,面带歉意地说冬天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招待远方的客人。   没关系没关系,宏瑞说着请他也坐下来。   “没想到老板娘也来了,我以为老板娘是不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接触的。”卜吉在我们对面的旧蒲垫上盘腿坐下,脸上的局促慢慢褪去了。   “哪里会……”我笑笑,“师傅的汉语讲得很好。”   “谢谢!”他不好意思地扰扰头,“这是后来才学的,这些年游客多了起来,有机会的时候我会请他们教我一些,现在进步很多了。”   跟卜吉攀谈了一会儿,发现褪去了仪式时所穿的黑衣黑裤的他其实是个非常温和淳朴的人。他说他今天满三十岁,在山上住了已经六个年头,死者亲属付的报酬足够满足他日常的生活,即使没有土地也过得挺轻松自在。   看聊得差不多了,宏瑞开始转入正题:“你都是一个人住么?”   “是的,像我们这种职业的一般都是在山上独居,但也有些天葬师是寺院的喇嘛或是还有其他职业的。”卜吉告诉我们,天葬师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神圣。   藏语里,天葬师被称为“多不丹”,意思为长着黑色骨头的人。从这个称呼上就足可看出人们对天葬师的偏见,人们尊崇他们的同时惧怕着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则敬而远之。人们忌讳天葬师到自己家里做客,更不会主动来天葬师的家里,除了需要做法事的时候基本不与他们来往,以免沾上晦气。因此,天葬师虽说是衣食无忧,可实际的社会地位却是很低的。   此外,很多地区的天葬师是世袭的,如果父亲是位天葬师,不管儿子是否愿意,都无可选择地继续从事这一职业,尽管这一职业有可能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一般人家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天葬师,因此很多很多的天葬师都是孤老终生。   (更多好書盡在最愛小說網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藏语里的山鬼   听着这些话,我和宏瑞都唏嘘不已。   卜吉无奈地苦笑说,天葬师死后是不能进行天葬的,只能土葬。因为死者生前的罪孽会转嫁给天葬师,而有罪的人是没有资格进行天葬的。在藏民的观念里,土葬会使死者的灵魂被土地吸收,从而无法升天。这就意味着天葬师这一生做了无数人到天堂的引路人,自己却要坠入地狱,无□回转世。   这是种怎么样的勇气和自我牺牲??我沉默了。   半响,宏瑞打破了沉默:“既然知道这个结局,那为什么还要做天葬师?”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宏瑞的提问经常很直白,我赶紧给她使眼色。   卜吉几乎并不在意。他说他既然从事了这个工作,那么就必须做下去,因为他认为自己的职业是高尚的,是在积德,是个了不起的善举。经常解剖尸体,他也练就成了半个病理学家,能够从内脏器官的变化来推断死亡原因。因为,查明导致“灵魂脱离躯壳”的原因,已成为他工作中的一个习惯。   “那……你做了这么多年,有没有遇见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呢?”看来宏瑞是打算穷追不舍的了。   “嗯,当然有的。”卜吉边想边说。他说曾经有人死于中毒,可家属却隐瞒了他的死因,他去到死者家里后发现死者脸色发青,表情很不安详,分明是毒发而死的症状,这种情况是亵渎神灵,绝对不允许天葬的,于是他很生气,不顾家属的哀求抽袖而去。   还有的时候鹰群迟迟不肯下来吃食,或是吃了一点就不愿再继续了,这就可能说明死者罪孽深重得不到神灵的谅解,或是心存牵挂导致灵魂不愿离开,因为鹰的眼睛能够看见死者体内附着的灵魂,所以不敢过去吃。像这些情况导致天葬无法继续进行的,只能将剩下的尸骸用火烧尽,然后抛洒四方,绝不能任由尸体遗留在天葬台上。无论怎样,只要死者送上了天葬台,天葬师就必须竭尽所能,让灵魂走得尽量安好。   “就这些吗?”宏瑞还不满足。   “让我再想想……嗯……昨天的天葬还记得吗?好像也有点特别。”卜吉押了一口酥油茶。   “昨天的?”宏瑞一下来了兴致,“记得记得,哪里有问题吗?”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健康,不像是家属所说的突发心脏病猝死的。我在解剖的时候看不出哪里有病变,而且她身上带有很重的怨气,我感觉得到的,她应该是死于非命。”卜吉肯定地说。   听他这么说,我立刻想起那女人白白的脸和半敛着的双眼,背后一阵发凉。   “更奇怪的是举行仪式的时候家属都没有参加,连背尸人都是请来外村的人。可是人已经送上了天葬台,就必须进行下去”,卜吉接着说,“不过好在神鹰们还是下来分食了,要是中途出现什么变故,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安心了。”   “变故?”不知怎地,这两个字眼让我一个激灵,“什么样的变故?”   “无法超度的灵魂会变成恶灵,在天葬台周围游荡。一旦有机会附着在经过的人身上,就会转化成魔鬼。”   “什么??”我们两个同时叫出声来。   “你们不要怕,”卜吉帮我们续上茶,一边解释,“人们只是这样传说,我还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即使是真的,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力量来阻止它!”   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酥油茶,内心的悸动平和了下来。   看看天色不早,我们起身向卜吉告辞。   卜吉送我们出来,羞涩地笑着向我们道谢,感谢我们过来看望他。宏瑞连忙说不用不用,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是。我瞅了瞅她,想着这可是句大实话。   卜吉抬手在额头上打了个凉棚望了望天,告诉我们这几天不要再上天葬台去了。   “为什么?”我和宏瑞几乎是异口同声。   “因为昨天下了红雪。”   “红雪??”宏瑞一脸疑惑,我知道他指的就是那些内含红丝的雪籽。   “对!普通的下雪天里最容易出现日赞,下红雪的话我就不知道会出现些什么了。”   日赞,是藏语里的山鬼。   卜吉说红雪非常罕见,藏人认为不详。雨雪天里,神都不会出来,没有神管得恶灵是最凶猛的,况且下的还是代表不详的红雪。所以他要我们这些天尽量少出来走动,更不要上天葬台去。   回来的路上,宏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害怕了?”我故意逗她。   “害怕?老娘的字典里从来就没这个词!我是在理顺思路啦!你还别说,走这趟真值了!得到的信息比我预期的还要多!这下回去要大干一场了。”   我仰天长叹:完了!这女人真没救了!   一路上果然没什么人,看来卜吉说的没错。我们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客栈的门关着,正准备敲门就开了,“你们可回来了!这种天还出门去!”离妈妈不由分说把我们往天井里拉,“快!快!先去跨火盆!”   天井里已经放了一盆火炭,离妈妈蹲下来去划火柴,手哆嗦得太厉害,划了几次都没有点着,宏瑞连忙把她的ZIPPO打火机递了过去。火终于点燃了,离妈妈拿火钳捅了捅木炭,嘴里一直念着听不懂的经文。   宏瑞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耸耸肩。   “好了!”离妈妈起身,要我们从火盆上跨过去驱邪,要连跨三次才行。   没那么夸张吧??宏瑞偷偷向我吐了吐舌头。   我们还是在离妈妈的坚持下按她的要求做了,她这才舒了口气。宏瑞小声地跟我说要给她知道我们是去找天葬师,还不给她折腾死了??   第十一章 蛊雕   好像一直没听见某人的聒噪声,我向四周瞅了瞅。   “墨墨呢?”我问离妈妈。   “他说有事,非要出去……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都不听话呢?这种天还出去?!”她絮絮叨叨地说。   这家伙!乘我不在又不知道跑去哪里偷懒了。   准备开饭了,我们帮着摆碗筷,宏瑞问我怎么没见着二当家。   我倒!那家伙什么时候排上二当家的了?!他丫的顶多算个二!于是没好气地说:“谁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你舍得他死么?嘿嘿……”宏瑞奸笑。   “本来就是!他死到哪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哪个在诅咒我啊?”说话的人靠在门口,两手抱着胸,脸色带着猫抓着老鼠时那种得意的神色。   “你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啦!”宏瑞一边说,一边偷偷对着我乐。   “你死去哪里了?不是让你在客栈看门的么?!”我问。   “没去哪儿,就是死出去转了一圈,怕有人想我,就又死回来了。”   “谁想你来着?!”   “这个嘛……嘿嘿,谁想谁知道!”   “你……”正欲回敬他,眼角瞥见离妈妈端着盘子进来了,我故意大声说:“离妈妈,可以开饭了,墨墨从外面回来了。”后面几个字音咬得特别重。   “啊,你回来了,快……快……先到后面去跨火盆!”   “对对对,要让他多跨几次,好好驱驱邪气!”   然后就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家伙被离妈妈一路拖着往天井去了,宏瑞咬着筷子走过来,看到墨墨一脸的不情愿,也忍不住乐了,“我说你这招够阴啊!借刀杀人啊!”   “谁叫他老欺负我!”   她靠过来用胳膊顶了我一下说:“我怎么觉得是你老欺负他啊?”   “什么嘛!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这是两码事……我倒是觉得,他说不定能□□你呢!”   “你讨厌!我不理你了!”   “哈哈……别……你可千万别讨厌我,我可不想像他那样……”   “……”   天色持续阴暗,红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我们也在屋里闷了两天。宏瑞一直霸着我的笔记本跟她老公视频聊天,她老公不在时就一集接一集地看韩国肥皂剧,时不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我和墨墨大眼对小眼。   原本以为她难得的假期就要这样闷过去时天空突然放晴了,在第三天的早上。   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出来走动晒太阳,宏瑞很惊奇的跟我说,原来这儿的人不是这么一直窝着过冬的啊。宏瑞的家乡在东北,她认为这么冷的地方过冬应该都一样的。我只好跟她解释这里比较潮湿,一直那么窝着恐怕要生病的。   就在大家的心情随着天气的好转而明朗起来的时候,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使整个镇子沸腾起来,一时间大街小巷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小镇唯一的天葬师卜吉暴毙了!!!   他就死在离家不远的小山头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嘴里还在不停地念着一个词。据发现他的人讲,他的肚子似乎是被某种利器抓开了,肠子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天葬师的社会地位很卑微,但他毕竟是连接人间与天堂的接引者,可以说他扮演着藏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角色。代表着亡灵传递使者的天葬师突然横死,必然会引起人们的恐慌。天神发怒了,一直在祈祷的离妈妈这么说着,看看那红雪,她指着窗外。   “他临死前叫着的那个词语翻译成汉语就是蛊雕。”墨墨打听后回来这么说。   “骨雕?什么骨雕?”我和宏瑞面面相觑。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宏瑞,什么都没说走开了。我想他可能有所忌讳,就找了个借口把追着他问的宏瑞拦了下来。   晚上乘宏瑞洗澡的时候,我溜进墨墨的房间,“快告诉我你下午没说完的。”   “什么没说完的?我说什么了?”他装傻。   “别忽悠我了,快告诉我什么骨雕?”见他不动,我补充,“她在洗澡呢,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   他看了看我,然后扯了一张便签纸写下了两个字:蛊雕。点点那两个字问我:“山海经看过吗?”   “看过漫画版的。”   “呃……”   “别卖关子啦,快说啊!”   “蛊雕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一种能吃人的上古异兽,到现在几乎绝迹了。”   “你的意思是卜吉是被蛊雕袭击的?”   “很有可能。”   “但是蛊雕只是把他杀死了,并没有吃掉他啊!”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我望向他的脸,不安起来,“墨墨……”   “这个镇子不安宁了。”   忽然,他把纸条抓在手里,迅速把我往外一推把我关在门外面,整个动作流畅悄无声息。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过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宏瑞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问。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有点肚子痛。”我捂着肚子,从一脸狐疑的她身边挤过去,就往洗手间里跑。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我洗了一把脸,狂跳的心脏缓和了一些。   刚才墨墨在把我推出门的时候,在我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是:“注意你的朋友。”   第十二章 屋顶上的黑影   注意我的朋友?难道说这件事情跟宏瑞有关??怎么可能呢?这些天她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怎么就跟那传说中的异兽扯在一起了??可是墨墨完全没有必要骗我的啊!   天葬,红雪,蛊雕……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些事物看起来似乎毫无关系,但在同一时间内突然出现,这本身就很不正常。难道说它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使它们联系在了一起??   越想脑袋里面越像浆糊,算了,看来脑子永远都有不够用的时候。   宏瑞在大堂里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我瞄了她一眼见她没发现我就先回房间里去。躺在床上看书,那是安子留下来的书,足够我看一阵子了,别的不说,就催眠效果还是很不错的。看了一阵,眼皮开始发涩。滴了几滴眼药水,闭上眼睛休息,隔壁房间很早就悄无声息了,不知道墨墨那家伙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有时候真摸不清他的作息规律。   一个人没事干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我自然而然想起了他下午说的那些话来,还有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平日里看多了一个人嘻嘻哈哈的样子,某一天他突然严肃起来,就会不习惯,很不习惯,甚至,有些莫名的害怕。   难道他觉察到了什么?而且很有可能跟宏瑞有关?   感觉到耳边那股奇怪的气息时,稍稍放松的神经一下又崩紧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拉亮了床头灯,什么都没有,屋里所有的家具都笼罩在一片橘色的柔光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祥和。刚刚怎么回事?似乎是有人在我耳边呼气,细微的气流经过我侧脸皮肤上的汗毛时那种□的感觉似乎还没有消退,我摸了摸脸,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看。   对面的屋顶上有一大块黑影,就那么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我凑近窗户想看仔细些。可刚一靠近,心脏就猛地一抽。惊叫声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我连滚带爬就往门口冲。   握住门把往里拉,没拉动,再用力,门开了,我闭起眼睛正准备往外冲,忽然一个声音在我头顶炸开:“怎么了啊?见鬼了?”宏瑞站在门口瞪着我。   “啊!是你啊?”   “不是我难道是鬼吗?”她拉我进来,“你今天怎么回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就不太舒服。”   “嗯?”她把我按在床上,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没有发烧啊”,她像在自言自语。   “没什么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好吧,早点睡,半夜要是觉得难受了就叫我。”她帮我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也躺下来,熄了灯。   没多会儿,就听见她低低的微鼾。   我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但有个人在旁边,心里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刚才,就在我的脸刚刚贴到窗玻璃的刹那,我就辨认出了那个黑影是什么。   那是个人,一个男人。   迎着月光朝着我的方向,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蹲在屋顶上。身体往前伏低,两手撑在膝盖上,胳膊肘向外张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高耸着,像鸟的两只翅膀,一动不动像在窥视着猎物。   他的上半身忽地往上一抬,露出了下面面目全非的肚子,自胸口以下全被豁开了,内脏黑乎乎地混成一团,肠子还挂在外面晃晃荡荡。满身的血污已经凝固成黑色的污渍,把他破破烂烂的藏袍染得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一边朝我笑,一边像只鸟一样扇动着胳膊肘,然后“呼”的一下猛地朝我的窗子扑了过来,几乎把我吓得灵魂出窍。   尖叫声还没叫出口,我就拼命往外跑,因为他扑过来的一瞬间我认出了那张沾满血迹扭曲了的脸。   他是卜吉,那个暴毙在山头的天葬师,那个墨墨说是被蛊雕袭击而死的可怜的人。   他是来找我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回想起之前他诡异的姿势和扑过来时带来的腐肉气息,我后怕不已。看看身旁睡熟的宏瑞,稍稍安心了一些。   想了想,起身拉过一张椅子靠近床边,把以前剩下的那一小节犀照蜡烛点着了放在上面。   烛光洒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之前神经绷得太紧,一放松人就感觉非常疲倦。睡意如潮水般袭来,我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第十三章 夜半哭声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听见似乎有婴儿在呱呱地哭,哪家的孩子在闹?我烦躁起来,翻个身把被子包住脑袋。待哭声小了一些,我伸出头想透透气,那哭声好像知道我的想法似的,一下又高了起来。这下听清楚了,似乎就是婴儿那种没有眼泪的啼哭,干巴巴的,而且就在附近。我侧耳而听,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   宏瑞是面朝墙,背对着我侧睡的,那啼哭声是从她身体那边传过来的,难道她怀里抱了个婴儿?我立刻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正想坐起来看看她靠墙的那面有什么,忽然察觉到烛光开始发生变化了。   一直很平静的火焰跳跃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看得我心惊肉跳。最后噗的一下恢复了平静,火焰却慢慢变成绿色,诡异的,绿油油的火光,映得周围阴森森的。   这当口,旁边的宏瑞动了起来,我连忙闭起眼睛装睡。听见她坐起来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然后跨过我的身体下床穿鞋,似乎对那支蜡烛视而不见。我偷偷地眯着眼偷看,发现她是闭着眼睛的,面无表情地穿好了鞋,径直推门出去了。   啊?她要去哪里?她是在梦游么?   连忙起身穿上衣服,跟了出去,经过墨墨的房门时,我用力拍了几下,没动静。看着宏瑞已经走出大门了,我顾不得这个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该醒的时候不醒的家伙了,跟在宏瑞的后面出了大门。   凌晨的时候气温最低,一开门我就被冷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月色很亮,高高地挂在头顶,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我跨出门槛。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宏瑞人呢?几秒钟的功夫就不见了?不敢贸然出去寻找,我只好躲在门后哆嗦着等她回来。   约摸半个小时光景,“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宏瑞一步跨了进来,依然闭着眼睛,僵硬着膝盖往里走。见她进了房间躺下去翻个身不动了,我才轻轻地进来,收好已经熄灭了的蜡烛,摸索着进了被窝。被窝里还是暖的,哆嗦的身体缓和了一些,听着宏瑞均匀的呼吸声,我也渐渐陷入睡眠中。   这一夜噩梦连连,不是梦见卜吉脸面血污凶神恶煞地向我扑来,就是梦见宏瑞尖声笑着什么,而远处一个看不清面庞的男子迎风而立,白衣飘飘……   起床的时候,宏瑞已经在大堂里上网了,转了一圈没见着墨墨,问宏瑞时她眼睛盯着屏幕眨也不眨一下:“一大早就出去了。”   “又玩失踪……”我嘀咕,每次找他有事的时候,就是不见人,你说气不气人。   “我说”,她终于抬起头来,“你怎么不给他买个手机啊?二十四小时监控着,省得你这样到处找。”   “有啊”,我委屈,“是他老人家自己不肯用,说是限制了人身自由……”   “哦?这么说,该反省的人是你咯!”   “……”   回房间的时候习惯性地看看手机,发现有条未读短信,一看发件人是墨墨。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信息简短的很,“有事出去,晚回勿等。”我回了一个字:“哦!”刚发出去,隔壁就响了“滴滴、滴滴”两声,我无语,这家伙估计早上发完短信就把手机扔在房间出去了。至于这样么?!   听见外面很噪杂,我一惊,该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小地方就是这样,平日里安静得很,可某天突然人声鼎沸的,那肯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连忙跑出门去,看见十来个人山路上跑下来,个个脸色苍白。   “山上发生什么事了么?”我拦住其中的一个,那人我认识,是对面杂货铺阿爹的二儿子。   “不得了了!”他慌慌张张地说,“天葬台裂了!”   “瞎说!天葬台怎么会裂呢?”   “就是那块石头!”,他急了,“那块解剖死人的石头!”   他形容给我听那块天葬石被拦腰断裂成了两半。天神发怒了!他惊恐地说。   再没有宗教常识的人都猜得到天葬石的突然崩裂是个很不好的兆头,所以恐慌在小镇里蔓延开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在这种时候,定力再好的人也会被那种情绪感染。   心里有些发慌,于是关了客栈大门,等墨墨回来了再商量怎么办。   第十四章 她要去哪里   感觉头有些发闷,晕晕沉沉的像是要感冒。可能是昨夜里冷风吹的吧?我想着,找了几粒药片吃了,看看没什么事做,就交代了宏瑞几句上床睡了,昨晚没睡好再加上药物的作用,这一觉睡得可香。   感到有只手覆在我的额头上,凉凉的。脑袋里的沉重感缓和了一些,我睁开眼,看见墨墨坐在床边看着我。   “你回来了?现在几点了?”我想起身,谁知一动身体就痛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乏力,烫得厉害。头一炸一炸的痛,耳朵里面也随着我的动作蜂鸣着。我忍不住哼唧起来,“我好像病了……”   “生病很光荣么?”   “我好难受……”   “现在知道难受了?”   “什么嘛!”我的声音小得跟蚊子有的一拼。   “顾好自己就行了。”他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我……”   他一抬手打断我的话,“今晚睡我的房间。”   “什么?”我一愣,“你是在命令我吗?”   “怎么?没听清楚吗?”他凑近我的脸,像在近距离观察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还要我重复一次么?”   “不行!宏瑞知道了要笑我的!”   “都成这样了还顾着要面子??”他忽然嘴角上扬,眼睛眯了起来,“她那边我会解释的,你就给我好好躺着,听见了吗?”   没有力气和精力跟他争了,只好乖乖地听他的安排。   墨墨的房间格局跟我的差不多,只是小了一圈。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大衣柜外,再没有多余的家具。床是必要的,而衣柜,在他眼里比床还重要,因为那里面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他的全部家当——衣服!五颜六色各种款式都有,这家伙对漂亮衣服的情结,简直比女人还要疯狂,当然,漂亮这个词,也是相对他自己而言的,至少我有时对他的品味就不太认同。   每月给他的工资几乎全被他拿去到镇上买衣服了,而且每回买了新衣服,他都要穿着在我面前炫耀,顺带贬低我一番以满足他的变态心理。那标签上的价格经常让我心痛不已,我甚至在他的衣柜里翻出过压了箱底不知多久,连牌子还没剪掉的衣服!最后,不得已找了各种理由克扣他的工钱以限制他不理智的购买欲。于是,我的好心却让我成了他嘴里的彻头彻尾的资本家吸血鬼加包公婆。我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因为跟个妖精讲道理简直是自讨苦吃。   不知道墨墨用的什么借口,宏瑞愣是一个晚上都没来骚扰我。晚饭是离妈妈送进来的,肉末粥,米磨得很碎,入口即化,里面放了老姜一起煮,可以驱寒。吃饱了就在墨墨的床上躺着,他的床被他整得很软,特意给我加多了一层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身体状态不好,这样的待遇还是很享受的。期间墨墨他进来过一次,我以为他要留下来,可他看了一眼就又出去了。   “那你睡哪里?”忍不住问他。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他头也不回。   真是自找没趣,我愤愤然,忽然想起了昨夜的事,我叫住他。   “又怎么了?”他终于停住,回头看着我,似乎有点儿不耐烦。   我有点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宏瑞的梦游和下午天葬石的无故崩裂讲给他听了。他听后,摸摸下巴不语,半响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就好好休息,少管点儿事病好得更快。”   我无语了:“你就这点反应??”   他反问:“那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   我:“……”   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脸上有点凉,睁眼一看,发现窗大开着,寒气溢了进来。   什么时候打开的?我有些诧异,印象中墨墨怕我吹风临走时是关了窗的。   起身关窗的时候,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还好,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大半个月亮白惨惨地挂在夜空中。不知道怎么的,我近来很喜欢用白惨惨这个词来形容月亮,要是真有月神的话,希望她老人家不要怪我才好。   窗子关上了感觉屋里暖和许多,正要钻进被窝去,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踮手踮脚地来到房门口。因为就在刚才,我听到隔壁有些动静,对,没错,就是昨夜那个不带感□彩的干巴巴的婴儿啼哭声。   我扒着门缝往外看,月光照得走廊很亮。果然,没多会儿宏瑞就推门出来了,穿得整整齐齐,脚上却是拖鞋,一路踢踢踏踏地经过我的门口。眼还是闭着的,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行进速度和遇见障碍物的避让能力。   就在她经过的一瞬间,我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十五章 月光死寂   在她的大衣下面,有团小小的东西扒在小腿上,或者说,是抱着她的腿。   我是蹲着的,视线比较低,几乎与那团东西的位置平齐,所以在她经过的刹那,与那团东西正好打了个照面。那分明是个胎儿的样子,还不到巴掌大小,却已经成型,手脚并用紧紧抱着宏瑞的一条腿,大脑袋占去了整个身体的一半,随着宏瑞的步伐有规律地摇来晃去。经过门口的时候,紧闭着的眼皮似乎微微颤了颤。   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门缝,直到她们走了过去,我才猛吸了几口气。   我终于明白那个诡异的啼哭声是哪里来的了。可是那个胎儿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缠着宏瑞?卜吉的死跟宏瑞、跟那个胎儿有什么关系?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一桩桩怪事似乎都有着某种联系,可是到底是什么联系,我百思不得其解。   “咯吱”一声轻响,我知道宏瑞已经打开大门要出去了,顾不上多想连忙出了房间。大门虚掩着,我把头刚探出大门,就被风吹得一个激灵,大脑清晰起来的刹那我有点犹豫,墨墨不要我多管闲事时没错,可是这是我的朋友啊,如果不查明情况,我无法想象宏瑞会出什么事,虽然现在还不得知那胎儿究竟想怎样,可它看起来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眼看着宏瑞就要走出我的视野了,没时间再多想,我连忙跟了上去。   月光下的视线还算清晰,宏瑞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站一会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往后山上去。与城市里不同,这里的深夜静得可怕,即使是平时走夜路危险系数也很高,因为这里的很多土獒都不是圈养的,它们恪尽职守地看护着自家院落,对那些误入地盘的生人会毫不客气地扑上去的。   走进通往后山的那片树林后,宏瑞突然停了下来,仰起脸在等着什么。我转到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注意着她的动静。   直到这时,我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只有一件单薄的睡衣。   可我居然不觉得冷,尽管趿着拖鞋的光脚下踩着的积雪还有脚背高,尽管呼出的气体瞬间可以凝结成霜,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冷,似乎这身体不是我自己的。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感到疼痛才放手。有时候觉得这种痛觉很真实,很亲切,总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我这不是在梦里,我还清醒着,我还没有麻木。   一片死寂。   黑暗总是会使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而月光使这种恐惧得到无限的延伸。   没错,我们从小到大看过无数篇描写月光美好的诗文歌赋,可是我想告诉你,月光其实是死的,它不过是那个冰冷的巨大球体反射过来的毫无生气的死光。至少,在这里是这样的,就连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在这样的死光下都染上了一层厚重的死气,正如有人形容的那样,像无数饥饿的人向着天空伸出的骨瘦嶙峋的手。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情绪,强烈的、黑暗的负面情绪。   也许是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吧,也许是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了吧。我承认自己不是个意志力坚定的人,从来都不是,所以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应该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尽管这样的情绪波动往往会在无意之中伤害到周围的人。   还记得上幼儿园时的一个黄昏,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情,老师找妈妈谈话,我就在办公室外面等,门没关紧,我就偷偷地往门缝里看。从那个角度可以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妈妈,老师跟她说了句什么,她脸上的表情马上就变了,变得……很复杂。   年幼的我并不懂那是种怎么样的表情,因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   我只听见老师说的最后两个字是——“邪气”。   我不知道那两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它们和妈妈当时的表情一起在我的记忆深处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想想觉得可笑,本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却偷跑了出来,在这样的环境里胡思乱想,还衣着单薄,两手空空。估计这回真的要被禁足了吧,想象着墨墨的表情,忍不住想笑。这么想着,烦躁的心情缓和了下来,看看宏瑞没有动静,就一屁股坐在树下的石块上歇一会儿。   又过了几分钟,可能是站累了,宏瑞居然也坐了下来,但一直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很耐心地等待着。   手臂上刚刚掐过的地方还微微有些胀痛,全身的皮肤都是冰凉的,触上去丝毫感觉不到温度,但是却仍然感觉不到冷,而且出门前周身不舒服的感觉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呱呱,呱呱”,头顶忽的两声怪叫,紧接着一滴冰凉的东西落在我头顶上。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一掠而过,月光清晰地勾勒出它的轮廓来。   那是什么??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第十六章 出现影子上的东西   看起来像只大鸟,可是什么鸟能有那么大?   它的两只巨大翅膀,几乎不曾扇动过,就那么直直地从云层里滑翔过去,那飞行的姿势有些像鹰,可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鹰。   “呱呱,呱呱”,又是两声。像婴儿的啼哭声,不带感情的哭声,跟我在房间里听到的一样,或者说跟那个奇怪的胎儿哭声一样。想到这里,我朝宏瑞的腿上看了看,可是光线太暗,看不清那胎儿还在不在。   巨鹰又叫了几声,朝下俯冲了下来,而宏瑞似乎很兴奋,立刻站了起来。我躲在树后望着她们,手心里捏的全是冷汗。   在最后一声鸣叫后,巨鹰收拢翅膀缓缓落在正前方的那棵大树的最高的树枝上,整个树冠顿时一阵颤动,几天来的积雪簌簌地向四周飞扬了起来。   待安静了下来,我从树后探出头,发现宏瑞不见了。我连忙钻出来,才发现她已经走到巨鹰所在的那颗大树下了。犹豫了一下,我跟了上去,躲在距她二十来步远的树后面。   走近了,巨鹰的模样也清晰了起来,那身羽毛和体态跟鹰都很像,但是体积要大上好几倍。羽毛似乎是湿的,一根一根地乍开。   而我原本以为它头顶上的那个骄傲的冠,居然是一只角!一只三角形的骨质的角!   它停在高高地树枝上,眼珠在月光里闪着冷冷的光。   “呱呱”,它忽地发出一声大叫,扑了扑巨大的翅膀,一阵水滴随之散落了开来,然后它低头看向树下的宏瑞。   宏瑞仍然是刚才的站姿,只是头仰得更高了,和树上的巨鹰对视着。   她们究竟在干什么?   仰着的头坚持不了几分钟,我低下头想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真怀疑宏瑞的脖子是铁打的,居然能仰那么久。就在我低头的时候,心脏的跳动突然间停顿了半个节拍,因为我看见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月光将宏瑞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面前,影子头部的位置正好到我的脚前。很修长的轮廓,可这轮廓上却有个相当不协调的东西,使得原本修长完美的影子看起来诡异异常。   那是个拇指大的“包”,正好长在宏瑞影子的脖子根上,起先并不明显,就在我盯着看的时候,“包”越来越大了,似乎那里面存在某种力量,正在向外膨胀着。可宏瑞的脖子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仰视的角度似乎更大了一些。   “包”变得跟成人拳头大小的时候停止了长大,开始往外突了出来,还一边微微地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往外挤。抬头看看宏瑞,她脖子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仰得下巴和脖子几乎快成一条直线了。   看看脚下的影子,再看看宏瑞,我想我知道她一直那么仰着头的原因了。   那个“包”越来越突出了,所谓的突出已经不是局限在宏瑞的影子上了,而是真的从地面上突了出来,就是从二维变成三维,平面变成了立体。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诡异的画面。   那情景就像看鬼片的时候贞子突然就从电视机里爬了出来一样,那个“包”从映在地面上的影子的脖子里爬出来,一直爬出影子脖子所在的地面。   我大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东西,看着它完全从地里爬了出来。原来那个“包”只是它的头,随之出来的还有个小得不成比例的身体和青蛙腿似的四肢。全身皮肤皱巴巴的,就像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浸泡了很久的标本的皮肤。我纳闷,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个恶心的形容来。   它有些艰难地抬起它的大头,朝我的方向转了过来,似乎努力想睁开紧闭着的双眼。   惊叫声卡在了喉咙里,只发出了一阵短促而沉闷的嘟哝声。我一下跌坐在地上,这东西不就是趴在宏瑞腿上的那个胎儿吗?怎么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从她身上分离了出来??   它划动着细小的四肢,向我爬了过来,一边爬着,嘴里还在啼哭。虽然它长得非但不可爱,还有些可怕,可发出的确确实实是婴儿的啼哭,跟那巨鹰的叫声一摸一样。听见了胎儿的哭声,巨鹰也开始鸣叫了起来,划破了树林上的夜空。   树上树下一唱一和,分不出哪声是胎儿的,哪声是巨鹰的。   第十七章 呼啸直下的风   我拼命往后缩,可胎儿还在步步逼近。   我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只能惊叫着往后退,一直退到一棵树下,我撑着树干勉强站了起来。胎儿停下来抬头“看了看”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变那么高了。但它只是犹豫了那么一小下,就又继续爬了过来。   眨眼间它已经爬到我的脚边了,我想着大不了一拼,我在身高体型上也占上风,于是心一横抬脚就向它踩去。   就在我朝它踩下去的刹那间它爆发出一串尖叫声,就像刮擦泡沫时的那种噪音,令人瘆得难受,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紧接着,胎儿泄了气似地越缩越小,最后缩成一个小小的球嗖的一下钻回雪地里去了。   似乎得了什么召唤,那只巨鹰忽地腾空而起,扑扇起的积雪形成一道密集的雪雾铺天盖地地朝我扑来,我连忙抬手挡住眼睛,连连后退,一不留神脚上的拖鞋被绊了一下,身体失去了重心,重重地坐了下去,更加悲惨的是坐下去的那块积雪已经被我自己蹭掉了,□出底下黑色的在冷空气里变得无比坚硬的冻土疙瘩。   顿时一阵钝痛直传脑门心,痛得我呲牙咧嘴,眼泪直冒。   忍着痛,我侧过身努力想爬起来,因为就在我痛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无意中看见我前方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迅速地向我移动过来。   不用想就知道那个黑影是属于谁的。   关键时刻手脚居然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了,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把身体束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挣扎了几下我还是放弃了,无可奈何却又不甘心地放弃了。   我真恨自己只能这样被动地听天由命,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是谁,或者说是个什么东西,这要比明确接受对方的力量比自己强大无数倍这一现实更加的悲剧。   这也是全人类的悲哀。   不要再说什么人定胜天这样自欺欺人的话来自我安慰了,人在这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面前不过是个蝼蚁,渺小得可怜,任何的挣扎反抗都是徒劳的。   可是无论怎样地不甘心都必须要面对现实。   随着一声“呱呱”的叫声,那只巨鹰朝我俯冲了下来,头顶上一道强烈的急速逼近的冰冷气流。我甚至看见了它冰刀似的凌厉的眼,像在夜空里熊熊燃烧着的橙色火焰。   缩紧了身体紧闭上眼睛,绝望地等着它伸出那双毫不费力就能剖开人的肚肠的程亮利爪,带着呼啸直下的风朝我的头顶而来。   脑海里却浮现出卜吉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和墨墨嘴角轻描淡写的嘲弄似的笑,还有宏瑞在烟雾里迷失的眼和很久很久以前妈妈那个复杂难以言语的表情……狰狞的,美好的,迷茫的,绝望的……一个个强烈的反差在大脑里闪烁不已。   这难道就是临死前的念想么?还是内心深处对自己的嘲笑?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不是么?一切都将结束,即使这个结局是多么的遗憾和不完美。   佛曰,生于尘,归于土。可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才可悲地明白这个道理?   最后的千分一秒,绷紧着的身体反而放松了下来,闭着眼睛,等待着巨鹰像对卜吉那样把利爪刺进我的身体。   既然无法逃避,那么,就让我坦然地接受吧。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动了动身体,束缚在身上的无形力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我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巨鹰不见了,不远处的宏瑞也不见了,刚才的一幕就那么消失了,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只充斥着我急剧的心跳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消失得也太快,快得我一时间无法接受。   雪地上还残留着我挣扎拖出的印迹,无声地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它们都去了哪里?宏瑞来这里跟它们在做什么??   活动了一下手脚,我艰难地爬了起来。估计身上的淤青不少,动一动就周身酸痛,刚才挣扎时手掌和脚背被冻土和小石子磨破了许多细细的小口子,一道一道的往外渗着浅黄色的组织液,胀麻感过去后,开始刺痛起来。   顾不了那么多,先回去了再说,无论怎样,活着,总是最好的。   扶着树干,直起身体的时候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抬头,发现那是人的长发,但绝不是普通人的头发。   那些银亮的发丝一缕缕飘散在夜色中,和月光一起,从我头顶的树上一直洒落下来。   银发的主人坐在树枝上,垂着两条腿。一袭轻盈的白衣,与那双黑色的瞳孔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双手环抱着根长长的东西,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那眼神,和那气质,像个神。   第十八章 床上的人是谁   是他?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心里暗暗叫苦,为什么每次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就好像专门来看我出丑似的。   顶着他的目光站在树下,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忖着是不是要跟他打个招呼,他却先开口了:“我们又见面了。”   我一愣,半响从鼻子里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犹豫了一下,我抬头看向他,试探着说:“要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回答,隐在树影里的脸看不清表情。   一时间尴尬无比,我突然一刻也不愿呆在这个地方了,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腿一软,无可救药地摔倒了。趴在地上,忽然间感到无比委屈,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为自己感到悲哀。   “都成这样了还要逞强么?”好听的声音,冰冷的语气。   我扭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他,承认是丢脸,不承认是逞强,反正无论怎样我都是个失败者。   他在我惊讶的目光里把手张开,白衣无风而起,流云似的飞扬了起来,然后离开树枝缓缓地落了下来,落在我旁边。   我简直看呆了。   直到他伸手把我拎了起来,像上次那样。   我手无足措,嗫嚅着嘴唇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过得还好吗?”他突然问。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这么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几近……妖媚,属于男人的妖媚。我不知道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人是否恰当,可是当时我的感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的目光在夜色里闪闪烁烁,黑曜石似的。片刻,他收了目光,看向我的侧后面。顺着他的目光,我回头。   一个人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半长不短的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抿着嘴唇看着我们。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虽然狼狈,但是亲切。   墨墨!!!我又惊又喜地向他奔去,抱着他的脖子大叫。他没有看我,视线一直落在对面那个人的脸上。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墨墨一扯我的手转身就走,我听话地跟着他后面。跟着他就能回家,此刻我最想的就是回家了。   “我叫白泽。”后面传来一句。   墨墨的脚下一滞,我得以停下来回头应道:“我叫小合。”   那人不再言语,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感到墨墨抓我手的力道加重了,我急忙回过脸跟了上去。   一路上墨墨一言不发,只拖着我往前走,我朗朗跄跄地跟着,有好几次我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差点摔倒,他只用身体把我挡了挡,然后继续往前走。我想问他刚才那个白衣人是谁,想问他宏瑞去了哪里,还有他自己怎么找到我的……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可我无论怎么说,他都不理,只闷头走在我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想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自觉地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感觉走了很久很久,比我去的时候走的路要远得多。周围一直都是一片雪地,和远处连绵不断的黑色的山脉,和我出来时走的路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哪里,只感觉很陌生。墨墨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也没敢再开口问他。   直到听见远处的鸡鸣,天渐渐开始发白,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街道。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墨墨把我带着走过走廊。经过我自己的房间时,我瞥见宏瑞在床上睡得正香,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想问问墨墨,可话还是没出口,只要她平安回来就好,别的不重要了。   一路被拖着到墨墨的房门前。   门开着,床上躺着个人,棉被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紧闭着双眼似在熟睡。   是谁?是谁躺在哪里?   好熟悉的感觉。   我轻轻地走过去,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抽。   那个躺在床上,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的脸竟然是我自己的!   原本以为刚刚过去的这一夜经历的怪事已经很多了,可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看见自己更加怪异,更加可怕呢??   床上那个紧闭着眼熟睡的人是我,那么站在床边的这个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我又是谁??   惶恐着,我回头看向墨墨,想从他脸上找到些答案。   他靠在门边,很疲惫的样子,见我望着他不动,便走了过来。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避开我的目光按住我的双肩猛地一推。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一声尖叫还未出口就一下陷入了一片难以言状的介质里。   第十九章 那个模糊的身影   黑色海绵状的粘稠介质,吸收掉了所有的声音和光线。我下意识地一通乱抓,没有抓到任何可以承受我体重的东西,反而让我越陷越深,越陷越快。   然后眼前却又突然间亮了,几乎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想伸手挡住那些强烈的光线,却发现手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不能动弹。心里一急,眼睛一下就睁开了,发现正对自己的是熟悉无比的天花板,而我自己则躺在床上,被两层厚棉被盖得严严实实,难怪手抬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瞪着天花板,好长一阵子缓不过神来。   “醒了?”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凑过来,惊喜地叫道“她醒了!”   头一抽一抽地痛得厉害,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一动就到处酸痛。说话的人连忙过来扶住我的背,我得以喘了口气。   想起了昨晚梦游的事,于是问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昏睡了整整一天,把人都给吓死了!”   什么?我昏睡了一整天??明明是才昨晚出去的,怎么会……   见我满脸的疑惑,宏瑞继续解释:“你昨天早上就说不舒服,饭也没吃就去睡了,一睡就睡到现在……真吓死我了!”她拍拍自己的胸脯。   我到底是在怎么了?这一切都只是场梦吗,一个无比清晰的梦?那么我看到的巨鹰和怪胎都只是我在梦境中臆想出来的?还有那个叫做白泽的男人?   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那种感觉又来了……   难道我根本就没出去过?可是我全身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想到这儿,我翻过自己的手掌仔细看,上面有些细细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可是它们真的在那儿,不是吗?这些伤口足以证明那不是梦,真的是我经历过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我灵魂出窍了,想到这四个字,我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体验。   “你在想什么?” 宏瑞打断了我的思路。   “没……没什么。”   “真怕你出事……要不是那人拦着,我都要送你去医院抢救了!”她朝门口努努嘴。   “呦……终于肯醒了,见到周公了么?跟他聊得可开心?”像是回应宏瑞的话,门口的人接口道。   一身光鲜无比的打扮,再加上精神头十足的口气和满脸欠揍的表情,这才是平日里被我看惯了嘴脸的墨墨,跟送我回来的那个狼狈不堪的墨墨完全是两个人。可是昨晚那个墨墨却给我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像是存在记忆深处不为人知的地方的一个模糊的身影。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你先休息一下,我叫离妈给你做点吃的。”宏瑞关照了我几句出去了,经过门口的时候跟墨墨飞快地对视了一下,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我不解,不知道那两人在想些什么。   目送她走远了,墨墨两手插在裤袋里,离开门框向我走来。   “墨墨……”我虚弱地叫他。   他没吱声,只在我床边坐下,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知道是你把我带回来的”,我试探着说。   他还是没吱声。   我一下抓住他的胳膊,“说啊!你快说啊!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够了!”他忽地站起来,“你要怎样的答案才满意?非要把自己给搭进去吗?知不知道你的好奇心会害死你的?!”我被他突然的一吼惊住了。   他低下头用手扳着我的脸,注视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一直看到最深处。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瞳孔里深不可测,带着某种陌生的东西。   片刻,他松开手,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对不起……”咕哝着的喉咙半天才发出了这么一句。   他拿他的爪子朝我脑门心戳了戳,“这回长记性了?”   “嗯……”   他满意地点点头,帮我盖好被子出去了。   躺在床上,我开始懊恼起来。刚被他那么一吼,满肚子的问题都给吓回去了。这会儿想起来真后悔就那么放他走了。   他说我会被好奇心害死,这句话肯定是吓唬我的。可话又说回来,我也确实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这回还莫名其妙地灵魂出窍了,如果不是墨墨去找我,我真不敢保证自己能走得回来。回不来的后果会怎样?会魂飞魄散吗?我不知道,可无论是哪种后果,都会是很严重的,严重到我开始为自己因为好奇而做出的举动后悔不已。   都说好奇害死猫,这貌似在我的客栈里是反过来的,猫不好奇,好奇的是人。我严重怀疑那家伙使了某种法术把自己的好奇心都过到我身上来了。   第二十章 子煞   为了弥补我灾难性的遭遇所受的创伤,墨墨亲自下厨给我炖了鸡汤,里面放了野蘑菇,香得不行,上面还浮着一层厚厚的黄油,引得我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宏瑞拿着瓶活络油进来,说要帮我擦。可朝我走过来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药油就到了墨墨的手里。他开了瓶盖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然后眼睛一弯:“嗯,好东西!泡了蛇和老鼠仔,凉血活络有功效!”   宏瑞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再看看墨墨,半响反应过来是他使了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呼呼地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忍不住地笑:“你完蛋了!得罪了她你没好日子过了!”   “得罪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了?!”他扔给我了个白眼。   末了,他解释说宏瑞身上有煞气,不想她再碰到我。   煞气??   一口鸡汤喝急了,烫得我吐着舌头拿手一通狂扇。   他看笑话似的看着我,慢吞吞地说:“应该叫子煞还是什么的”,他挠挠脑袋想了半天,“我忘记叫啥了,反正就是一种煞气。”   他说,这种煞是用未出世的胎儿作为引子,通过母体将怨气集中在腹中的胎儿身上,使得胎儿因无法出世而对世界存有的本能怨气得以放大数倍。这种煞是非常少见的,一来太凶,控制不当会遭其反噬,二来没有哪个母亲愿意拿自己的亲骨肉做引。   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我听得连连咋舌。   “可是宏瑞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煞?”我不解。   “我怎么知道?”他把手一摊,“可能是她自己多事,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了吧。”他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回学聪明了,故意装傻不给他嘲笑我的机会。   “那怎么办?总有办法化解的吧?”   “可能有吧,可惜我不会。”他一脸的无辜。   “那怎么办啊?我……”自己的好朋友,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他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故意不给我说完,站了起来夺了我捧着的碗,“喝完没有?喝完了就乖乖躺着去!”   “喂!你先别走!快想想办法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脱不开干系!”我急了。   “呦……老板娘大人这是在威胁我吗?”他眯起眼睛。   “我不管,这事你就得管!”   “哎呀!还开始耍赖了!你这求人帮忙的功力越来越强了啊?”他的眼睛弯弯的,像两个小月牙,“这天下这么多事,要是每件都去管,神仙老子都会给累死!”   然后端了碗筷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办法倒是有,不过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看她自己的造化??这算什么回答!不过转念想想,他这么说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的,妖精是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见多识广,在这方面肯定要比人有经验,姑且信他一次吧。   神经还没从持续的紧张感中完全恢复,一直睡睡醒醒。墨墨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好几次醒来都看见他在窗台上趴着,似乎在写写画画。我没开口问,只要知道有他在,心里就踏实多了。   期间宏瑞进来看过我几次,都被墨墨用各种理由打发了。可笑的是在我看来都假得离谱的理由居然能让那个精明要强的女强人心甘情愿地离开,所以我怀疑他在我眼皮底下用过法术,虽然我没有证据。当然他始终不肯承认,还把一切都归根为自己的魅力。好吧,妖精的魅力,无人可挡。要是宏瑞知道自己被个猫妖给耍了,肯定要气死!   不晓得这妖精有没有对我使过法术,不过就算用过,我想我也不知道,某天被他卖了还喜滋滋地帮他数钱也说不定呢。   最后一次醒过来天已经黑了。   发现窗上粘了几张长长的黄色的纸条,在风里上下翻卷着。   墨墨坐在窗台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见我醒了,跳下来说:“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我拉住他,“可我还是害怕,你陪我睡好不好?”   “不好,我怕你非礼我!”   “放心,我不会非礼一只猫咪的。”   “女人!不要太过分了啊!”   “好不好嘛!”我坚持。   他不再说什么,只注视着我,然后默不作声地蜕回了原形。黑色的大猫,一身缎子似的毛发反射着银色的月光,轻轻地晃着蓬松的大尾巴,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闪闪烁烁地望着我。   我满意地笑了,一把把他抱了过来塞进被窝。   “啊呀!轻点!”他尖叫起来,四只雪白的爪子在半空中一通乱抓,“我不是你的玩具!你这个变态女人!!!”   这晚果然很安稳,抱着变回原形蜷成一团的墨墨睡了一整夜,把脸埋在他毛茸茸的毛里很舒服。只是梦见了一个一身白衣,银发如雪的男人,坐在高高的树枝上。   他告诉我他叫白泽。   白泽,白泽……   ……   第二十一章 他来了   一觉醒来,阳光洒了满屋。   怀里已经空了,被子里还残存着某种熟悉的气息。一抬头看见窗上摇曳得像招魂似的黄纸条,想起了墨墨昨晚的古怪举动,于是一骨碌翻身下床,踮起脚来看。   很旧的黄色草纸,上面涂满了红色的鬼画符,看了半天没懂,就抓了下来出来想找它的作者问问清楚。   屋里静悄悄的,转了一圈,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奇了怪了,人都跑哪儿去了??我心里犯嘀咕,连门板都没拆,这家伙越来越不负责任了!乘老板不在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放羊!不过这样也好,我正愁找不着合适的借口克扣点儿工钱,给他好好长点记性。   肚子咕咕直叫,去了厨房只找到点冷馒头,然后回到大堂想倒点热水。可前后就那么半分钟的功夫,再站到大堂里的感觉完全变了:窗户前的一排门板全不见了,整整齐齐地摞到门后去了。   嘴里叼着的馒头差点掉下来,因为我看见大门口站着个人。白衣翩翩,一双眉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头发清清爽爽地扎在脑后,发色还是引人注目的银色。   那个叫做白泽的男人。   “我们又见面了,老板娘。”他仰起脸,背后折射过来的阳光给他的皮肤镀了层金色的光芒。   我没回答,因为我完全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你的吃相很特别。”他又说。   那个恨不得找个地缝的懊恼又来了!我连忙拿掉馒头,飞快地拿睡衣袖口抹了抹嘴角的残渣,然后低着头往里走。   “不想请我进来坐坐么,老板娘?”他往前一步,跨过了门槛。   “哦……不好意思,你随便坐……我去去就来。”我头也不敢回,逃似地回了房间。   换好了衣服回到大堂,看见他背着手站在那面贴满照片和客人留言的墙前面看,蓝布包着的那根长条形东西被他从背后解了下来,平放在桌上。   听见我进来,他把脸转过来,说:“这么说,你们相处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谁?”我一怔。   他点了点其中的一张照片。那是去年在花海游玩的时候拍的,墨墨在阳光下笑得无比灿烂,一副没肝没肺的样子。   “哦,你说墨墨啊,他在我客栈里打工,快两年了。”我如实回答,有些奇怪他怎么问起墨墨来,那语气像在询问一个老相识的近况似的。   “墨墨?”似乎我的回答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你是这么叫他的?”   “是啊,怎么了?”我莫名其妙。   “没什么”,他忽然笑了,脸上的线条因此柔和起来,“呵呵,这倒是他的风格。”   我愣了愣,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这是什么?”他望向我的脚。   我低头一看,心里连连叫苦。那是墨墨贴在窗户上的黄纸条,被我扯下来准备去问他的,这会儿不知怎的给粘到我的拖鞋底,不知不觉被我踩着走了好几个来回。   不等我作出反应,他把手一伸,纸条就到了他的手里。   “安魂幡,朱砂点睛。”他拿两根手指捻了几下,然后捏住纸条一角抖了一抖,纸条就 “腾”的一下从底部燃了起来,转眼间就烧光了,“效果虽然不错,却只能用一次。”   我看得目瞪口呆。   “用过之后就要及时烧掉,不然会出问题。”他拍拍手,弹掉剩余的灰烬,一边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魂幡是什么东西?”我问。   “他没告诉你么?”   我摇摇头。   “也难怪……”,他转了一圈,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似乎不打算把下半句说完了,只把目光投到我的身后。   然后,一个带着轻浮语气的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呦……贵客驾到,有失远迎!”   我转过身。   墨墨抱着胸,靠在门柱上看着白泽,似乎很开心,眉眼里盈满的都是笑。我瞅瞅他后面没跟着人,就问他:“宏瑞呢?她没跟你一起?”   他的目光终于肯转移到我脸上了,可就停留了零点零几秒,又重新回到白泽的脸上,然后心不在焉地回答:“你是她朋友你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么?”   他的态度让我有些恼火,“你明明知道我在床上躺着嘛?!不是你说要……”,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人,克制了一下,把下半句给咽下去了。   白泽忽然笑了,“你还真的变了,就这么给他耍得团团转。”   半响我才弄明白他是在跟我说话,可是他的目光还是跟之前一样朝着墨墨的方向。   两个人就那么保持着默契地对视,我不知道把“默契”这个词用在两个初次相识的人身上是否合适,只是他俩的眼神让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毛。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像空气一样存在有点儿多余,正想着他们如果继续这么对视下去自己是不是要找个借口先走人,就听见墨墨开口叫我了。   “小合,你该回房间去休息了。”   这是在跟我下逐客令吗?我瞪着他,心想不用你赶我我自己就要走人的,于是抬脚就往后院走。走到拐角的时候忍不住又停了下来,因为那两人的对话很奇怪。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白泽的声音。   “承蒙大人关照,”墨墨轻笑一声。   “做只区区猫妖不委屈么?”   “做什么其实不重要了,”墨墨忽然往我这边看了一眼,“重要的是我在这里。”   我的脸一阵发烫,因为自己不光彩的偷听行为被发现了,想溜,可是脚下却不愿挪步,我知道又是那该死的好奇心在作祟了。   “你一点都没变”,白泽道,“倒是她”,他侧过脸朝我这边抬了抬下巴,“让我有些意外。”   脸上更烫了,无形中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我醒了醒神,连忙逃似地回了房间。   第二十二章 它的眼睛睁开了   奇怪,真是奇怪。   奇怪的对白,奇怪的眼神。   听起来和看起来他们都像是相识很久的老熟人似的。   白泽为什么要那么问墨墨,什么叫区区猫妖会不会委屈?难道他的意思是那家伙还有更好的去处??还有,他说我让他有点儿意外,这话什么意思,他认识我很久了么?凭什么说我变了!我明明是这几天才遇见他的。要是从前我就知道又这么一个特别的人,我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有些生墨墨的气,说过帮宏瑞的这么久还不见动静,看到她出门了也不过问。什么事都不肯跟我讲明白,老是说一半不说一半的,这会儿又在跟那个不晓得什么来头的人说着不清不楚的话,还不让我听!   至于这样么?   想到这儿,我把自己扔到床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最近总是这样,一想事情就会头痛,就在眉骨的位置,一阵比一阵紧地胀痛。我想我是真的神经衰弱了。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这样一些奇怪的人换是谁都会崩溃的吧。   像是配合我的想法要给我再渲染点气氛似的,窗台上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摩擦声。   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了一眼,就惊叫着从床上跳下来,夺门而出。   刚才那一眼,就那么一眼,我就认出了窗台上的那个东西。晃着硕大的脑袋,灰白的皮肤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个大耗子似的扒着玻璃往里“瞧”,用它那双半睁着的眼睛。   它就是我那晚见到的胎儿,那个墨墨嘴里的“子煞”。   按理说这类“煞”是不能脱离寄生体独立存在的,可现在居然在大白天里公然出现在我的窗台上,难道这里边发生了什么变化吗?那作为寄生体的宏瑞现在怎么样了?   心里一阵紧,因为我意识到变化在哪里了,它之前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可这会儿却是半闭着的,也就是说它的眼睛已经悄悄地睁开了。   我不知道这个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是感觉不好,很不好。   一直冲进大堂,我像个脱了线的木偶一样定住了。   因为那俩人同时望向我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脑的傻瓜。   “怎么了?又见鬼了?”墨墨轻描淡写地问道,引得旁边的人一阵轻笑。不知是在笑他的话,还是在笑我。   我干瞪着说不出话,半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还真是啊?”墨墨说着,回头同白泽对视一笑。我的汗毛立刻又齐刷刷地竖了起来。   “我就是见鬼了怎么样?”我的胸口起伏起来,“我见到了那个子煞!就在你房间的窗台上!你不是说会处理掉它吗?为什么它自己找来了?连眼睛都快睁开了!”一口气说完,顿时感觉气顺了许多。   “眼睛睁开了?还能自己找上门来?”他抠了抠鼻尖,“问题有点儿严重了,不是么?”他这话显然不是说给我听的,因为他的眼睛压根就没看我。   “自己结下的孽,是要自己解呢”,白泽说道。似乎是在回答我,可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墨墨的脸。   这两个奇怪的人,互相看着,嘴里却说给第三者的听的话。他们究竟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有种崩溃的感觉。   我想是不是我需要搬出去住几天,好让这俩人这么对着看个够?   觉得无趣,转身想离开,被墨墨叫住了。就在我以为他准备正儿八经地回答我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白泽说:“他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是么”,我冷冷地说,“那就从今天开始算房费。”   他似乎打算要和我对着干到底了,继续慢条斯理地说:“可他身上没钱。”   “那就没办法了”,我就是故意不给他好脸色看,“我这儿可不是收容所。”   “啊呀!讲话不要那么苛刻嘛!”   “我苛刻?”我指着自己的鼻尖,“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会儿来求我还说我讲话苛刻?”   “呦……原来是吃醋了。”墨墨嘻嘻笑道。   白泽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因为我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然后对我淡淡地笑道:“那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老板娘?”   “说吧”,我没好气。   他不温不火地说,“我用一样东西作为我住在这里的报酬,老板娘意下如何?”   “什么东西?”   他手一抬,一个小小的布包裹出现在桌子上。然后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狐疑着,小心地解开包裹。   第二十三章 盘龙墨玉   包裹里面是个小匣子,像是什么玉质的,通体透亮,表面镶嵌着许多各色的宝石,在光线里闪烁交映着,煞是好看。   再打开盖子,一块椭圆形黑黑的小石头安安静静地躺着,除了稍尖的一端有个小孔外,看不出任何特别。   “怎么样?”他问道,一边打量着我的表情。   我也不客气地打量回他,他的脸平静得很,看不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觉得怎样?”他再问。   我抚摩着小匣子,说:“盒子挺好看的。”然后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墨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自己拿不定主意时就会习惯性地征求下墨墨的意见,毕竟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妖,在某种程度上肯定要比人来得醒目。不过现在看来,过分地相信一只妖,有时也是个致命性的错误。   墨墨依旧笑容满面如沐春风,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挣扎。   白泽轻笑了一下,道:“老板娘好眼力,这可是八宝玲珑函,天上地下,只此一只。”然后指了指那块石头,“这个入不得老板娘的眼,那在下就收回了。”   我还没出声,墨墨突然伸手扣了匣子盖,冲白泽嘿嘿一笑:“值这个价了。”然后回头冲我道:“小合,把咱最好的房间给他!”   于是,他就在我的客栈里住下了,相当地心安理得。   事后,墨墨告诉我,那块石头来头可不小,这是上古神器盘龙墨玉,从古至今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无缘一见!而我倒好,就冲着那层肤浅的漂亮外壳去了。   捧着那个匣子,我心情复杂的很。我自认自己是个福浅的人,就算老天下起了黄金雨也砸不到我头上,这会儿居然能得到传说中的器物,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中的奇迹。可悲催的是我根本不知道的是这东西的实际用途,放着做个摆设吧太张扬了。问墨墨时他又开始跟我打哈哈,只叫我好好收着。   收着就收着吧,我恨恨地想,那以后白泽的生活费就从你的工钱里扣好了。   一整天都没见着宏瑞,不免有些担心,即使墨墨拍着胸脯保证她的安全。   “与其你们俩个凑一块儿再出事,倒不如隔开的好”,他安慰我,“瞧见那玩意儿找不到你朋友就来找你了吧?这就说明她是安全的。”   我却坐立不安,有些心烦。   倒是那两个男人逍遥得很,墨墨一直在嗑瓜子,咔嚓咔嚓响个不停,瓜子壳以超音速堆满了烟灰缸。另一个则霸占了我最大最喜欢的VIP房间,美美地洗了个澡后换上了墨墨的衣服出来了。   墨墨的衣服虽然件件都是牌子货,可在我看起来款式却很普通,于是他把这归结为我和他的欣赏品位不在同一境界。   不知道是不是看因为看多了同一个人穿就没感觉了,那些衣服穿在白泽的身上效果是出奇的好。可能是偏爱白色吧,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浅蓝的牛仔裤洗得有些发白,那是墨墨为数不多的“旧衣服”,很简单,很清爽。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着这人寒冬腊月的穿那么少不冷么?   墨墨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凑到我耳边说:“知道女人最大的两个爱好是什么吗?”   “吃!睡!”我不假思索地说。   他无限惋惜地说:“你怎么把猪的爱好归结在自己身上呢?”   我扬起巴掌朝他脑袋上拍过去,被他灵巧地躲开了,“那么我问你,女人最大的两个缺点呢?”   “不知道!”我没好气地说。   “笨啊笨……女人最大的爱好和最大的缺点是同一个答案,那就是好奇和好色!”   我准备再次出手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了手腕往怀里一拽,我触不及防,一头撞到他胸口上。毫无心理准备地近距离贴近他温软的胸膛,我全身触了电似地一震,随后惊跳着推开他。   “你干什么?!”待站稳了,我涨红了脸冲他嚷道。   “当然是正当防卫啊!”他装傻。   “你你你……”我有些气急败坏。   “大姐!再不采取措施的话我不被你打死就是被你打残。”他双手摊开,脸上摆是委屈的表情,可还在挤眉弄眼,毫不掩饰那股子暗爽。   忽然间觉得他那样子很傻,我忍不住笑了。   第二十四章 墨墨的谎言   白泽在我的躺椅上捧着我的茶壶闭目养神,对我们的吵闹无动于衷,只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似是无意地感叹了一下,说自己很多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那是当然的,茶叶是朋友特意给我寄的,新出的六安瓜片,水是从附近龙涧的源头取的,可以直接饮用,非常的甘澈。   “老板娘对茶有研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谈不上研究,只是比较感兴趣。”   “是么”,他晃了晃手里的杯子,“那你可知道要种得好茶需要什么条件么?”   “适宜的气候、土壤、水分……”我掰着手指数。   “嗯,这些是质,那么,气呢?”   “啊?什么质呀气呀的?”我不懂了。   “质是指有形的方面,气是指无形的,”他解释道,一边起身慢慢踱到窗边。   “无形的能有什么呢?天时地利都有了,人和??”我开始瞎掰。   “老板娘在说笑么?”   “哦……还是你说吧”我自觉地闭了嘴,因为意识到他不是墨墨,在这样一位气质超然的人面前随便说笑显然是不明智的。   “这世间万物,都需要气来养,否则就是枯木一滩,空有其形了。”他双眼望向窗外,“包括那些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忽地想起了什么是“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东西”,我试探着问:“照这么说的话,那个子煞是不是……?”   他不置可否,轻咳了一声继续说,“要对付那些东西其实不难,化解掉它赖以存在的气即可。”   我琢磨着他的话中之意。   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是在教我帮助宏瑞的方法吗?可是那子煞赖以存在的“气”到底是什么呢?我该怎么去做?   晚上照例是在墨墨的房间里睡的,他说那东西没有解决掉之前暂时不要回我自己的房间。   “那你呢?”我问他。   黑暗中的身影慢慢缩小,最后一只黑背白爪的大猫从床下一跃而起,轻轻落在床角。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像两团荧荧的火。   “女人!你休想再非礼我了!”他抖抖耳朵轻哼了一声,然后蜷成了一个黑色的大面包圈舒舒服服地躺在被子上,拿大尾巴盖住了脸。   我悻悻地缩回被窝。   虽然他不肯给我再抱着睡,但知道有他在,这又会是个安稳觉。至少,某些我不想见到的东西不会来骚扰我了。   天刚蒙蒙亮,我被一阵急剧的拍门声给吵醒了。一阵比一阵紧,依稀辨认出里面掺杂着女人的声音,似乎在喊叫着什么。然后就听见有临街的人家开窗察看,还用听不懂的方言骂了几句。   墨墨应该比我醒得早,已经跳到靠门的那个窗边弓着背往外看,一根蓬松的尾巴高耸着。   “怎么了?”我坐起来问他。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出去看看。”然后一个闪身,从半开的窗里跳了出去。   想了想,我换好衣服悄悄开门跟了出去。   扒着大堂的门往里瞧,一个女人叉着腰站在正中央,背光看不清楚是谁。变回人形的墨墨站在她对面,正小声说着什么,然后就听见她愤怒地叫道:“不行!我不要再回到那个鬼地方了!”   “宏瑞!”我惊喜地叫道,向她跑过去。   “啊!小合!”她也向我扑来。   只剩下半步就能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俩不约而同地刹住了脚,宏瑞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中间夹了个人。   “你干嘛?!”我很不满。   “你干嘛?”他横在我们俩之间,侧身朝我道,“忘了我之前的话么?”   宏瑞显然不明白我们在打什么哑谜,看看他,再看看我。   “哦……那个,宏瑞,你到哪儿去了?现在才回来?”   “我当然是去离妈家了!不是你的意思么?他说要带你去看病客栈没人照料要关几天。”她指了指墨墨,“你都不知道,藏民家里条件有多……”意识到自己的高音嗓门引得对面有人家探着脖子瞧热闹了,她马上收了声,“反正我是不习惯啦!我要回来住!”   “啊?”我傻了,“没有啊!我早就好了!”   “什么?”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冲着那个一旁一脸坏笑的人怒道,“行啊你,假传圣旨?!”   宏瑞的脸上随即多云转晴了,因为楼上下来个人。   那人径直走到吧台倒了杯水,然后端着杯子往里走。   “我说……他啥时候住进来的?”她脸上是标准的花痴表情。   “他啊……他昨天刚来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来帮忙的……”   “啊!”她惊叫一声,把我吓了一跳,就在我以为她识破了我的蹩脚借口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时,她忽然绕着大堂转了一圈,很认真地说:“我说这地方风水怎么那么好啊?吸引了这么多帅哥来帮忙?”   然后停在我面前:“你怎么那么有福气呢小合?”她眯起眼端详我的脸时的表情像个神婆,“桃花当头啊!小样儿!”   我晕!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帅哥又怎样?我又不是富婆,白吃白住的我也养不起啊!”   “那你也赚到了!傻瓜!”   “……”   第二十五章 午夜剧场   在被墨墨所谓的“隔离”了一天后,宏瑞就跑回来了。她还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东西”,还是照常上网视频,写稿,聊天,天气好的时候就出去转转。接下来的几天倒也相安无事,没有异状发生。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她那么突然跑回来会不会打乱了墨墨的“计划”。虽然他事先没跟我商量一下,导致我有些生他的气,但我还是相信他的。想找他问问,可他最近的行踪很神秘,跟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还是照例在他的房间睡,但到睡觉的时候他却不出现了,不晓得跑哪儿去野了。   宏瑞叫我不要看得太紧,就算是自家老公都要留点个人空间啦。   “说什么呢你!”我瞪她。   “哈哈,好好”,她忍着笑,“不说了不说了!”   在意识到他失踪的时候,已经是宏瑞回来后的第三天。头一天他不打声招呼就出门去了,一晚上没回来,直到现在都没见着人。   而白泽更甚。他的脸上从来就写着神秘两个大字,多半的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里,或者慢慢踱到靠窗的位置或者大门槛上坐下,盯着经过的人车发呆。宏瑞也被他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场给镇住了,轻易不敢去招惹他,只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很大声地吞咽口水。   看旁边没人,她神神秘秘地招呼我说:“亲爱的,跟你商量件事!”   “嗯?”   “那两个,让给我一个如何?”   “看上哪个,随便挑!”我不假思索。   “我说真的呢!”   “真你个头啊!你家老公还要不要了?”原来好色是全人类的通病啊,我悲哀地想。   “真扫兴啊,”她悻悻然,“不要那么现实好不好?”   我现实?我要真现实早就跟她说实话了,看她知道真相后还敢不敢找我要了。   晚上没什么事,我早早地睡下了。躺了一会儿,起来把收音机和耳塞翻出来戴上,然后重新躺下。   以前上学的时候住校,晚上熄灯很早,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躺着听听广播,作为枯燥的高中生活中一个消遣方式。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听了,因为科技发展这么快,替代它的新新事物太多了。   我是越来越倒退啊,我想。   调到以前经常听的频道,午夜场刚刚开始。这个频道每晚都会播这个节目,名字叫一晚一心惊,里面一个低沉的男音绘声绘色地讲述些奇闻见录和灵异鬼故事,配上压抑的背景音乐,还真像那么回事。还会有互动环节,就是邀请一些听众作为嘉宾来通过电话现场讲述自己或者家人朋友的离奇经历,挺有意思的。   我想要是把我的真实经历讲出来,效果一定要比那些编出来的好。   今晚的嘉宾是个女人,普通话有些生硬,但是并不影响她悦耳的声线,在无线广播里听起来有些空灵,很符合这个气氛。   女人是以第三人称“她”来讲述的,很特别。   她说:“有个女孩的父母早年去了藏区支教,不幸在一场车祸中双双去世,当地一户好心的藏民收养了年幼的她,后来女孩长大后继承了父母的事业,也做了个民办教师。本来的生活平淡如水,可自从学校来了个支教后她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那个男人是高校毕业的高材生,仪表堂堂,从此她陷入情网不能自拔,而男人也对这个美丽淳朴的姑娘心动不已,于是俩人开始交往起来。这本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惜好景不长,他应父母的要求回去城市发展,临走时他向她保证,一定会回来接她去大城市过上好日子。”   “她想,其实去不去城市不重要,只要他能和她在一起,就足够了。”   “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有了他的骨肉。为了不给他增添心理负担好好发展他的事业,她没有告诉他这件事情。”   “从那以后,她就在等待之中度日如年,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一天男人打来电话,她欣喜地飞奔去接,结果听到的是分手这个消息。男人说父母不同意他娶个乡下姑娘,逼他跟她分手,再找个城里女孩。男人在电话里小声地哭,说他辜负了她,请她原谅。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听不到了,话筒滑落在地上,她跑回房间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可是哭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能改变现实。”   “面对现实吧,她告诉自己。只要他能幸福快乐,她就满足了。孩子一定要生下来,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即使不能在一起,她也要把孩子养大。”   “可是周围渐渐起了流言蜚语,她只有装作听不到,把眼泪往自己肚里咽。直到有一天,校长找到了她,很遗憾地说她的未婚先孕造成的影响很恶劣,希望她能为学生们考虑一下。她点头说明白了,第二天就递了辞呈。”   “她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可同校工作的好姐妹看不下去了,托了城里的熟人帮忙打听,结果得到的消息居然和男人所说的大相径庭。”   “原来那男人回到城里后,在父母的撮合下很快就和一个家境不错的女孩走到了一起,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和那女孩领了证摆了酒席,正准备去度蜜月。”   “这次她的心死了,彻底死去了。原本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至少男人还是爱着她的,是因为父母之命才被迫放弃她的。直到最后她才明白,她的想法天真得可笑……”   “她想要从这无止尽的痛苦中解脱,至于肚里的孩子,那个不该来到人世的小生命就算能够活下去,也必定会活在痛苦中,与其这样,不如随了不负责任的母亲一起去了吧!”   第二十六章 交换契约   讲到这里,女人忽然冷笑了两声,被广播器放大后有些变音,听起来说不出的怪。   停顿了几秒钟后,她继续讲了下去:   “女孩选择了一种看似很平静的死法,她乘家中无人的时候出去买了一大瓶安眠药,然后躺在床上一粒接一粒不停地吃,直到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家人回来发现时,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她临终前留下的遗书上请求家人无论如何都要将她天葬,于是,疼爱她的家人们隐藏了她的死因,私下里请了天葬师为她举行仪式。”   “因为横死的人是没有资格举行天葬的,但由于隐瞒得很好,不知道内情的人们都以为她是受人抛弃后抑郁而死,就连为她超度的喇嘛都没有发现她的遗体有什么异常,直到她顺利地完成了天葬仪式。”   听到这里,我的心没由来地一阵紧,因为故事的某些情节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那些愚蠢的人,以为超度了她的灵魂,她就无法变成恶灵作祟了,可是他们错了!她在下了死的决心时就已经把肚子里的孩子取了出来!她顺着河水一直走到圣泉的尽头,就在盖在泉眼上的那块岩石上,亲手把那块血淋淋的肉取了出来,那孩子已经成形,眼睛却永远不会睁开了……她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已死,身体也不再有知觉了……”   “从昏迷中醒来后,她仔细擦洗干净身上的血迹,以为血水顺着水流从源头一直流下去,能够污秽整条河流,可她低估了圣泉的神力,污血一入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然后她就看见了传说中的凶兽蛊雕,它站在岩石上看着她,似乎能够看懂她的心灵。”   “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上前去和它交谈起来,用无声的语言。”   “最后,她和蛊雕达成了一个协议,用那孩子的灵魂作为等价交换。她要让伤害她的人得到报应!”   “很快,她就会能得到她想要的……”   最后几个字没有听清楚,就被一阵沙沙的蜂鸣声打断了,似乎无线电□扰了。   我调试了几下,兹兹啦啦的噪音过后,一个女人的尖利的笑声清晰起来,疯狂的。鼓膜被震得生痛,我连忙摘掉耳塞。   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因为真实,所以害怕。   情节如此的熟悉,好像就发生在身旁,自己目睹了全过程一样。特别是听见蛊雕这两个字的时候,脑海里立刻想起那段灵魂出窍似的记忆。那个黑影张开巨大的翅膀向我俯冲下来,带着凌厉的目光和呼啸而下的风,那一幕至今还让我心悸不已。   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蛊雕的?这个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实的,那么,她口中的圣泉在哪里??   对我而言,带着疑问入眠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脑子里一堆问题,乱麻似的纠缠在一起,放在心里堵着很不舒服,想要解开,却又越解越乱,越解断头越多。   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这招是洪切师傅教的,屡试不爽。师傅说心中有浊气的时候必须要排出去,不然日积月累必伤身伤心。   翻了个身准备睡觉的时候,听见有人轻轻叩门。   “谁啊?”   “是我。”宏瑞的声音。   我开了门要她进来,她不肯,只望着我说:“小合,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什么?怎么突然那么急?”我愣了愣,“机票还没订好就要走?不是说好的过了藏历年才走么?”   “不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什么时间不多了?”我对她态度突然来的一百八十度急转弯感到很诧异,因为前几天她还嚷嚷着要和我们一起过葬礼新年体验民族风情的。   “突然有点事情……”,她避开了我的目光,“我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   “再急也要等明天有车了才能走啊!”我想拉她,被她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我会安排好的,”她转身往房间里走,走了几步停下来说:“以后还会见面的,谢谢你小合。”   我跟了过去,她进了房间就关了门,任我在门外怎么问都不再言语,也不开灯。屋里黑黑的一片,也不晓得她在里面做什么。   真是奇怪!   她是出了什么事么?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天亮前就要急冲冲地离开,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也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的目光分明有些涣散,要不是她的语气听起来正常,我真怀疑她又开始梦游了。   我该怎么办?墨墨不在,我要找谁商量??   白泽?这个名字一冒出来就被我立即否决掉了,我跟那人又不熟,这么半夜三更跑去找人家帮忙,我做不到。   不行!在墨墨回来之前我必须要阻止她!   至少也要拖延到等到天亮之后,因为都知道午夜的阴气重,谁都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变故,更况且她身上的子煞还没化解掉,这时候让她出门非常危险。还有那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凶兽蛊雕,来去诡异,要是再那么突然冒出来,我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全身而退。因为墨墨不在,别想着关键时刻有人再来救我了。   这么想着,于是就决定不睡觉了,等着宏瑞有动静的时候再作打算。至少,我这双眼睛还是有点用的,虽然很多时候它们让我感到很讨厌。   第二十七章 午夜凶铃   等了一会儿觉得不放心,悄悄出去给大门加了把锁,拽着钥匙回房间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经过宏瑞房门口的时候看了看,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里面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但愿是真的睡着了,我想着,爬上床去靠墙坐下,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抱着被子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越来越冷,我睁开眼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我居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连忙开门看看隔壁的房间,门关得好好的,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才放下心来。   感觉温度很低,床单摸上去都像结了冰似的寒,身上裹了两层厚棉被还是冷战不已。平时最冷的时候也是这么睡的,也从来没有觉得会冷得受不了。   奇怪,真是奇怪。   我不知道这个晚上还要用多少次这个词,从广播到里诡异的故事到宏瑞的突然告别,再到莫名其妙的降温。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从心底里升起,迅速扩散到全身。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的肾上腺素顿时急剧升高,心脏狂跳不已。因为为了保证睡眠质量,我的手机是每晚必关机的,从来都是!!   它怎么可能突然自己开机?又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午夜凶铃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痛告诉我这不是梦。这恐怖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我自己的身上。   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我害怕会从手机里突然蹦出个怪物把自己拖到个不知名的空间里去。要是在以前,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可如今,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   铃声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在这空寂的空间里异常的诡异,仿佛来自地狱的招魂铃。多希望它能够把其他人吵醒,过来询问一下,可是这个希望还是不可避免地破灭了。这里只有我自己,我必须强迫自己面对这即将发生的一幕。   定了定神,我用颤抖的手把手机拿了过来,屏幕随着铃声一闪一闪的,我看了一眼,差点失手把它扔了出去。因为来电显示是无!也就是说无法得知来电的是什么号码来自哪里!   怎么可能!没有来电显示,这在平时根本就不会发生!   犹豫了一下,我按下了接听键,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好吧,既然逃不掉,那就让我看看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吧!   “喂?”我强压着颤抖的声音。   电话里面一片死寂。   “喂?”我再问。仍然没有回音,是恶作剧吗?我想。要真是个恶作剧,那就太卑劣了!   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对方那边正在下雨,又像是溪水流动的声音。   又等了一会儿,我准备挂线的时候,突地响起了个女人的声音,她一直在说着什么,可混在淅淅沥沥的背景声里听不太清楚。   “喂喂?大点声我请不清楚!”我冲着话筒叫了一句。   背景声音似乎小了一些,我竖起耳朵,慢慢辨出那女人不停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还想问为什么呢!   “你到底找谁?不说的话我要挂了!”我很气愤,被恐吓了半天原来是个神经病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女人的声音忽地提高了八度,“放我走!放我走!!”女人竭斯底里地吼叫起来,那架势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恨不得从话筒里跳出来将我撕掉。   我一惊,触了电似地把手机扔到床上,然后飞快地拔掉电池。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了“咚咚”的闷响,一下一下的,听得我心惊肉跳。   把耳朵贴近墙壁听了一会儿,我跳起来朝门口冲去。是宏瑞!她在干什么?!!   跟之前一样,她的房门紧闭着,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死气沉沉。   我拍打着房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反应,死了般的静。我急了,侧着身体向门撞上去,希望能撞开。可是没有,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木板门居然纹丝不动。而那“咚咚”的闷响配合我似地,响得更加大声了。   “宏瑞!!!”我绝望地大叫,然后无力地靠着门瘫坐了下去,这一夜来我的精神和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了。   就在我的重心往门上转移时,门突然“格叽”一声开了,我啊的惊叫了一声,接着身后一空跌了进去。   触不及防地跌进了一片黑暗和寒冷中。   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后,我看见窗边站着一个人,披头散发,面墙而立,留给我一个恻影。   第二十八章 地狱与天堂   “宏瑞?”我试探着叫道。   突然,她头一低,向着墙壁撞了过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叫,原来之前听到的闷响是这么来的!   “宏瑞!!”我想从地上爬起来去拉她。她猛地把头转过来我的方向:“为什么?……为什么不放我走??”   她的脸被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糊得一道一道的,看起来非常狰狞。半敛着的一双眼往上吊着,斜斜地盯住我的脸。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这样凶狠的,哀怨的,仇恨的。   不!这根本不是宏瑞!她究竟是谁?!!   “放我走!放我走!”她疯狂地尖叫起来,我注意到她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变了,变得尖利和沙哑,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着,像个疯子似地把床上、桌上的东西掀到地上,又对着被子乱抓乱咬。   我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然后我看到了更加诡异的一幕。那个消失了几天的胎儿出现在了窗台上,它的眼睛完全睁开了,正把脸贴在窗上努力往里钻,由于用力,五官都挤在一起紧贴在玻璃上,这让它看起来像个丑陋的大头小丑。   可我笑不出来,因为就在眨眼的功夫,它真的“钻”了进来。前一秒钟它还在窗玻璃外看热闹似地往里瞧,这一秒钟就突地穿过了玻璃,出现在了屋里的窗台上,速度快到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理解。   突然一个重物落到我面前,差点砸到我的脚,把我吓了一跳。刚刚还在发疯着乱抓乱咬的宏瑞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脸叫道:“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我!!”   我被她吓坏了,一边往门口缩,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希望她能安静下来,“是我啊宏瑞!我是你朋友啊!我怎么会害你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明天!就剩明天了!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她冲到墙前,一低头狠狠地撞了过去。   “宏瑞!!!”我失声尖叫。   挣扎着爬起来想冲上去抱住她。   就在这时,窗台那个小小的黑影纵身一跃,向我扑来。   我躲闪不及,直接被扑倒在地。身体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了一样不能动弹,只能惊恐地看着胎儿四肢着地趴在我的肚子上,像只小狗似地闻来闻去,然后慢慢向我的脸靠近。如此的近距离,我发现它的皮肤似乎比之前光滑了一些,全身布满了恶心的透明黏液,每动一下,就会扯出几条银亮的丝来。   一股强烈的腥臭扑鼻而来,就像存了很久的臭鱼烂虾。喉咙被胃里泛起的酸水猛地刺激了一下,我别过头去大口地吸气,希望能得到一些新鲜空气。   我的呼吸加剧似乎也加大了它的动作幅度,它那对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转着,鼻翼一扇一扇地翕动起来,蚂蟥嗜血似地兴奋,蹒跚着爬到我的胸口停了下来。   我忽然明白了它的意图了!因为它慢慢地张开了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我看见那张小嘴里面长满了牙齿,密密麻麻的居然达两三层之多!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有的牙齿了,它们虽然细小但是尖利,锥子似地向外呲着,无一不闪着寒光!   我心里一阵恶寒,拼命扭着脖子想阻止它的靠近,可全身被冻住了似的僵硬。我绝望地想,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腥臭越来越浓烈,我睁大了眼睛瞪着那张向我脖子靠近的魔鬼般的嘴,直到眼前渐渐被黑色的潮水覆盖了。   被黑暗吞没的最后瞬间,我听见耳边骤然一声断喝:“收!”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雪白的顶,雪白的墙,到处都是白色的。   我是在天堂了么?   我艰难地转着脖子环视四周,看见从窗口洒进来的光线里站着个人,一头银亮的长发一直散落到大腿根。   还有谁能有那种稀罕的发色?意识到这一点,我收回目光,发现自己直直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的棉被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轻飘飘的感觉不到重量,但却很暖很暖。   “醒了?”他转过头,一双如星辰般熠熠生辉的眼含了浅浅的笑看着我。   “这是什么地方?”   “在下的房间。”   “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房间?我客栈里的房间全是清一色木质的墙和天花板,一周不打扫角落里就会布满蜘蛛丝,那种厚重的历史感常常会让人有种时间停滞的错觉。   “稍稍地改造了一下”,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站在房间中央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他的杰作,“怎么样?”   我对他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擅自改动房间的举行很不满,所以就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   “墨墨呢?”   “他?”   “嗯?”   “你问他做什么?还在盼着他在最危急的关头来救你么?”他凑近我的脸,盯住我的眼睛。他那逼近我的眼里,似乎有什么莫可名状的东西在无声地汹涌着,被这样盯着看感觉很不舒服,但是他的话提醒了我。   “昨晚到底怎么了?”我问他。   “昨晚你在这里睡的很香。”他很认真地回答。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他饶有兴趣地说,“你在这里睡了两天两夜了。”   我猛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一掀被子,跳下床就往外冲。   “你要去哪里?”他叫住我。   “去找我朋友!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你去找了也没用”,他慢慢地说。   “什么意思?”我停下脚步回头,以为他要拦住我。   可他只扬了扬眉毛,说道:“或者,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结束了   宏瑞的情况看上去比我还要糟糕,一动不动昏睡不醒。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了,白纱布在她头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跟阿拉伯男人头上的大帽子似的,很是滑稽。   谁给包得这么有创意?我忍不住想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墨墨的去向,他在哪里?他有没有事?可最有可能知道他行踪的人闭口不言,以沉默拒绝了我的询问。   我所能做的,就只能是等待了。   再过了一天,宏瑞醒了。一边哼哼唧唧地呻吟,一边找我要水喝。   我欣喜地跑出房间想去告诉白泽,跑到大堂里他不在,正准备上楼,听见门口一声轻响,我下意识地回头,意外地撞上了琥珀似的一双眼。   那双眼在大门口灼灼地看着我。   我定定地愣了几秒钟后,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情你知不知道!”   “看起来精神头不错嘛!”挑挑眉毛撇撇嘴,他说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佻,让人听了禁不住地产生暴力冲动。   忽地觉得心里很憋屈,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现在见到他回来,又被他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刺激得心里一阵发酸,于是,在我心里积压了许久的东西火山似的爆发了。   “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我听见自己鼻腔里发出一阵呜咽。   “哦!这样啊,那就好。”他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刚才那副欠揍的表情忽然没有了,两眼空空的。看惯了他的猥琐嘴脸,现在收敛了所有表情的他让我有些发慌。   于是仔细看了看他,这才注意到他头发是湿的,一团团的粘在头顶,很狼狈的乱,跟平时的光辉形象大相径庭。   忍不住问他:“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靠着门框,“我有些累了。”   “真的没事?要不要找大夫看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心里开始害怕起来。   他撑着门框站了起来,“我先回房间睡一会儿。”   “我扶你吧!”   他轻轻推开了我伸出去的手,慢慢地往房间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发呆。然后转身想上楼去,这才发现白泽站在楼梯上,不知站了多久了。他和我一样望着墨墨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回来了,”他说着,眼却不看我,不知是和我讲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嗯,”我应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转身上楼去了,然后我听见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悄悄去看墨墨,发现他睡得很沉很沉,以至于现了原形。他在棉被上蜷成一团,头埋在雪白的爪子底下,只露出黑漆漆的背。   摸摸他光滑的毛,感觉他的身体很凉,比正常的体温要低很多。我很担心,连忙跑去找白泽。以他的道行,应该知道墨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听了我的话,他淡淡地反问:“你就那么关心他?”   这算什么话??他的冷淡让我有些不悦,于是提高了声音回答:“对!”   “不用管他,他会自己好起来的。”说完他背过身去不再言语,只留给我个背影。   希望他不是骗我,希望墨墨快点好起来。   宏瑞苏醒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几乎把看完天葬之后的所有记忆内容都给忘了个干净,她更在意的是她额头上的伤。   我骗她说是她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来时磕的,于是她心有余悸地捂着头说还好没有撞傻,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惊跳起来四处找镜子,一边惨叫:“啊啊!会不会留疤啊?惨了惨了!我要毁容了!”   那一连串的怪事也以我和宏瑞的昏迷告一段落。可我还是有一大堆的问题想不明白,比如说被附身的宏瑞口中说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所谓的圣泉在哪里?那女人跟蛊雕做了什么交易?蛊雕为什么袭击卜吉?卜吉死后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还有那个子煞和它的母亲最后怎么样了?是消失了还是……   我觉得我的问题可以写成一本书了,书名就叫做“新编十万个为什么”。   ……   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墨墨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每次去看他,他都在沉睡,这么地安静,让我很不习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导致他现在这种状况的,只是隐隐感觉似乎跟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有关,可是不知道自己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只能做些无谓的自责。   他在梦里能不能听到我跟他讲话呢,我想着。摸摸他的毛,拍拍他的脑袋,等着他恶作剧似地突然跳起来伸个懒腰,然后嘴一咧,给我一个满满的笑容,无比快乐地叫道:“早安啊,老板娘!”或者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因为我忍不住手贱,扯了他的胡须。   可是,可是这都只是我的幻想。现在的他就像具没有生命力的标本,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可他确实是在沉睡,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可是可是,如果他一直就这么沉睡下去呢?会不会成为世界上第一只植物猫?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忍不住又厚了脸皮去问白泽。   他正坐在窗边对着光捧着那根蓝布包了的东西仔细地看,宝贝似的。那是根造型奇特的“棒子”,小孩手腕粗细,一米见长,表面布满了细细的纵横沟错的花纹。上面绿色的锈迹看起来有些儿像青铜材质,可奇怪的是被磨得无比光亮的边角处闪着的却是银色的光。   他似乎不太介意我死盯着他的宝贝看,也没有打算回答我问题的意思,只在我很耐心地看着他抚摩着那根东西时的漫长的等待中有意无意地透露了那么一点儿“真相”。   第三十章 孽缘   文件1425896-47读入失败,服务器:10.9.10.96 时间:2012-03-04 23:31:40。可能是本章节上传失败,请提示作者“更新旧文→管理作品→编辑章节”重新上传该章节。   尾声   几天后,宏瑞真的和我告别,回去属于她的城市了。   那段梦魇般的经历没有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一丝的痕迹,我想这是件好事。我也不打算告诉她,以后也不会,有些东西,还是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跟她一起恢复的还有她那无与伦比的精力,以至于她一想起来就追着我问之前的那个小帅哥到哪里去了?现在这个银发的帅哥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只好骗她说之前的小帅哥有事回家去了,现在这个帅哥是来接他的手帮忙的。   她就感慨,小合你找帮手的要求可真高啊。然后又问我更喜欢那种类型,不待我回答就瞪着天花板想入非非地说这两种她都喜欢,一脸的花痴样。   安静下来想起白泽最后那句话,我还是有些不安。但我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宏瑞回去没多久,就给我打来电话兴奋地说,她的未婚夫回来了,他们打算月底就结婚,然后去欧洲开始他们的蜜月之旅,她还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我真为她感到高兴,可我实在走不开,我不能仍下昏睡中的墨墨不管。   宏瑞很遗憾,她说缺乏我的祝福的婚礼是不完美的。   我笑了,傻瓜,我会在远方为你祝福的。   永远。 (在线阅读本书尽在:比奇中文网 网址:http://www.biqi.me/)